第10章《是库房不是家》

第10章《是库房不是家》

冬静影和叶玲瑞近期才成舍友，但两人早在冬静影三年前刚工作时就认识了。那时她们就很投缘，处成了好姐妹。虽不在一个部门、一个宿舍，但经常约出去玩。

叶玲瑞比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一日出生的冬静影大五岁，两人生日是同一天，可谓缘分。她们都是公务员，在西安市文景区①文明办工作。

文景区文明办在北郊凤城五路与文景路附近，距重点高中西安中学很近。单位属于事业编，在房价格外昂贵的西安市，租了附近小区的几层公寓楼给单身职工住。

法学系本科毕业的冬静影和空姐专科毕业的叶玲瑞学历相差甚大，却都干了与本专业无关的职业，拿着相当的薪水与待遇，足见文凭在中国就业形势中，不过充当了“敲门砖”。管你到底适不适合这份工作，先以学历门槛把人卡死。

如此说来，冬静影的文凭多少比叶玲瑞值钱些。甭管这个专业究竟实用不，人家一听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自然会刮目相待，这是社会现状。

但和确实曾想成为一名空姐的叶玲瑞相比，冬静影选择法学则不是她的本愿，而是爱屋及乌，为了追逐初恋段氓而强迫自己喜欢他喜欢的所有东西。

因为比她大四岁的段氓在浙江大学读法学系，所以她在西北政法大学读法学系。

因为从初一就把她的数学一直辅导到高考的段氓，很喜欢周杰伦的歌，所以她也强迫自己听周杰伦的歌，虽然不是很欣赏得来。

因为算是文静内向的她最熟悉的男生的段氓与她闲聊时，说女孩子留长发更好看，所以她上初中后坚持留长发，哪怕学习再苦再累，也会细细打理自己乌黑茂密的长发，期待着能解开马尾，长发飘飘奔向他的时刻。

然而她高考完的那个暑假，终于脱下校服解开长发，换上蓝格子连衣裙、穿着淡蓝色松糕凉鞋，头戴深蓝色发箍，脸上画着淡妆想见他时，他却像人间蒸发似的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小冬冬，我们到啦。”叶玲瑞用故意带了些台湾腔的声音，把快睡着的冬静影唤醒，她木呆呆地瞅了眼叶玲瑞：“这么快……”

“是啊，当年我们两家把房子买在凤城二路，就是想着离咱单位近些，方便我顾家。”叶玲瑞打开车门，车外随即涌入一股傍晚的热气，蒸得人汗毛都挂上水珠，让冬静影想起小时候，他们三姐弟把胳膊在加湿器上烘烤一会儿后形成的“汗毛倒竖”。

冬静影心里头说了声可惜，她们的关系这么亲密，自然清楚叶玲瑞自从生了孩子后，几乎从来没住过这个家。

这是一座挺别致的小区，相较于她们单位租在西安中学附近的宿舍，环境优雅安静，连她们穿过绿化带中的小径都铺着典雅的红砖，与墙面亦为红砖色的楼相得益彰。

“我在楼下等姐吧。”

“没关系，要他不在，我给你发消息。”

叶玲瑞上楼后，冬静影背着手在底下转悠。八月酷暑的盛夏，白日也敬业起来，快七点了还恋恋不舍地陪着陆续吃完晚饭、拉着家人结伴出来乘凉的居民。

短裤、纱裙、凉扇、汗巾，成了都市里难得不加班的社畜②们，下班后纳凉的“四件套”。

看着穿凉拖鞋追逐打闹、还在幸福地享受暑假的孩子，听着大爷大妈及左邻右舍之间的家长里短，冬静影在夏夜渐浓中，嗅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当然，也有某些大老爷们儿不顾形象，卷起汗衫露出圆鼓鼓的啤酒肚堪比孕肚，甚至光膀子露出腋毛，她悄悄避开视线，幸好已闯荡社会见过世面，不像上学时大惊小怪羞得脸红。

微信提示音响起，冬静影点开看见叶玲瑞叫她上来，说家里没人，在二十九楼，距离顶楼就差三层。

她挺佩服叶玲瑞买那么高的楼层，自己略微恐高，咸阳的家住的是小高层在十楼，这个高度她勉强能接受。

刚出电梯就听见叶玲瑞在楼道喊她，冬静影循着声音找到她们家敞开的门，这个习惯冬静影不是很喜欢，只能说明这个姐姐心大。

“小冬冬，欢迎光临，屋内比较乱，别见笑哈。”

冬静影刚踏进这个已不算是家的房子，就切身体会到“无处安放”的感觉。

一个字，乱……

两个字，很乱。

三个字，乱死了！

先不说没开灯的客厅沙发上乱丢着各种衣服（好像全是男士T恤、衬衫、夹克、棉袄，不分季节地展览），地上的皮鞋、球鞋、凉鞋像在聚会，靠门口的鞋柜上还扔着几片护舒宝卫生巾，上面落着薄薄的灰，更不必说餐桌上乱堆的箱装方便面和其他杂物……

这下子，冬静影连看其他房间的兴致都没了，只想等叶玲瑞尽快收拾完，赶紧回她们整齐干净的新宿舍。

“小冬冬，你看我配白表好看还是黑表好看？”叶玲瑞开着洗漱台的灯，对着镜子补粉，从乱糟糟的盒子里拿出两块表对比着。

“白的吧。”冬静影回答，不知是光线还是错觉，她总觉得视野中的叶玲瑞在镜前白炽灯的照射中，原本美艳的面容瞧着有些憔悴，渗出浓稠的油光，像盏老旧的煤油灯。

“听你哒！”叶玲瑞随手丢下黑表，路过餐桌瞥见一张纸，拿起来睁了睁妙目：“他要……卖了摩托车？”

“什么？”冬静影眨眼问，恰好因光线不足遗漏了叶玲瑞眸中略过的一瞬黯然。

叶玲瑞提起两包袋子，扭着丰满的臀部走向门口：“没事啦，管他呢。”

冬静影追上她，又回头看了看，确定所有灯都关了后才出来。叶玲瑞锁好门，带她坐电梯下楼。

“玲姐，他……平时是不是也不住这儿？”

“没有吧，他应该一直住这儿。”

“我的神呀……”

“怎么了？”

“没啥……”

“哈哈，至少房子是挺好的，就当库房啦。”叶玲瑞抿唇笑笑，到一楼后打头出电梯，冬静影低头跟后面。

已经七点四十，院子里转的人减了近一半。叶玲瑞最后上车关门后，嗖地切断外面稀稀拉拉的喧哗声，冬静影也系好安全带，瞄向准备启动车辆的叶玲瑞，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姐姐，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玲瑞一边转方向盘，一边看后视镜，小心地把车从停车位挪出来：“啊？什么意思？”

看来人家真的心大，倒显得感情细腻的她自作多情。冬静影捂嘴笑自己又多愁善感了个寂寞，摇头说：“没没没，开玩笑啦！”

“回去继续吃楼底下的丸子汤吧，我还想吃烤串，你也来几个？”

“你把自己劝住！”

“嘿嘿嘿……”

随着车辆驶出这座精致得像小笼子的小区，叶玲瑞若一只重获自由的金丝雀儿，恢复以往的有说有笑。

“对了，这周咋又不回咸阳？有家就常回去看看嘛。”开到十字路口，叶玲瑞眼看前方足足九十多秒的红灯，撇嘴松开方向盘，向后靠在椅子上。

冬静影一手撑下巴，眼巴巴地望向窗外五彩斑斓的路灯，顿时有种跳下车化作萤火虫的冲动，奈何她终究是笨重的人：“唉……”

“年轻的小姑娘家，别老唉声叹气！”叶玲瑞掏出手机，又跟那个熟悉的头像对话：“难不成怕回了家，好好的周末被爹妈催婚或相亲？”

【注释】

①文景区：为笔者杜撰，仿照西安市的文景路。

②社畜：网络流行语，源于日文しゃちく。最初是形容上班族的贬义词，指在公司很顺从地工作，被当畜生一样压榨的员工。现指从事被占据大部分时间的工作、自主性缺失、经济基础脆弱的青年群体，常用于青年人的自嘲和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