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歧视》

第7章《歧视》

“他离婚了，孩子跟着前妻，好像一岁多了。”

当冬浮光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母亲说姐姐冬静影和段氓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这种狗血的理由，都远比她一本正经地说段氓离异更容易被自己接受。

“额（我）滴个乖乖！真的假的？”冬浮光从椅子上滑稽地溜下去，陕西话都冒出来，双手扒着餐桌，十指压得发白。

“他都快三十了，经历当然丰富。”康霓被女儿那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逗笑，脸色比之前缓和不少，起身把她拽起：“也是我的学生，叫陶夭。两人是同学，高中就谈着，一起考上浙大，没想到……”

她拉着冬浮光的手顿了几秒，放开后摇着头，声音溢出惋惜：“这就是‘兰因絮果①’吧，相爱容易相守难。”

“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冬浮光小声补充自己更深刻的理解。

“能被段氓看上的陶夭，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康霓想起桌上的大麦茶，端起来喝了口，捧手里叹着气：“她名字还是我无意中给取得。本来叫陶雅梦，我上课点名时，见她长得漂亮，称得上‘面若桃花’，就开玩笑说了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没想到她竟改了那个确实一般般的名字，最终却没有做到‘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真是一出幻灭的《桃夭》②，冬浮光不知不觉中，注意力从姐姐对段氓那种的确不切实际的感情上转移。

“不是我歧视，社会就这么残酷！人就这么现实！段氓的条件再好，你姐姐一个活了二十五年都没谈过恋爱的清清白白的女孩，咋能给一个离异男人当老婆？再给他娃当后妈？”康霓认真地说着，句句在理，容不得冬浮光反驳。

但真的只是这样么？

许是第六感或其他原因，冬浮光总觉得母亲的理由听着很充分，又缺少些什么……

“等等！”突然，康霓看向还在思想开小差的冬浮光：“你闻！什么东西烧糊了？”

“额（我）滴个神！额（我）滴麻团！”冬浮光终于想起自己给康霓开门时忘关火，早丢热油里的麻团肯定被炸成石头了。

她抱头大叫，系着的粉色围裙上的猫咪都变形成“惊恐状”，冲回厨房后又忘了锅铲落在餐桌上。

“丢三落四，得我真传。”康霓不厚道地笑了，却没有帮女儿收拾烂摊子的意思，自己的过错自己承担，是冬家的家风。

她伸了个懒腰，把凉透的大麦茶喝完，到厨房洗杯子时，对生无可恋地呆视锅里惨状的冬浮光说：“你先收拾，我去睡了。等下午你爸和阿璧回来了，我亲自给你们做麻团，好好学哦。”

“哼……”冬浮光早已习惯这位从不给他们“擦屁股”的懒妈妈，这也很好地锻炼了他们姐弟三人独立生活的能力。

康霓走后，冬浮光收拾完厨房已是满身大汗，看手机显示四点多，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距离弟弟冬沉璧回复消息过去快两小时，再堵车也该到家了。

“还没回？”她发微信问。

十多分钟后，依旧没回音。

冬浮光忙打微信电话，打不通又打手机，响了两次才连上，传来冬沉璧焦急的声音，夹杂着外面的蝉鸣和车声：“喂！我毛巾被丢了！急着找呢！”

“你不是说带回来洗么？丢哪儿了？”冬浮光差点儿笑出来，难以想象分量不轻的毛巾被是如何搞丢的。

“不说了！挂了！”冬沉璧被噎住，绝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和夏甜恬搭话才弄丢的。

“丢了就丢了！快回来！大热天别中暑了！还有，霓霓姐有好消息告诉咱呢，速度速度！”

“啥呀？”

“回来说！挂了！”冬浮光逮着机会，模仿冬沉璧的语气，报复他刚对自己的“不尊重”，挂断电话后得意地坏笑。

“这妞儿真他妈小心眼……”冬沉璧顶着大太阳，热得脸红脖子粗，暗骂自家姐姐不是好惹的主儿，这么凶蛮没耐心，将来谁敢娶？

他两小时前下站后，发现手里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准备回家洗的毛巾被不见了，推断坐车前丢失。死心眼儿地坐回去找，可能被捡走了，两手空空又坐回来，白耽搁时间。

好不容易回到陵城区，口干舌燥的冬沉璧只想喝瓶冰镇雪碧。正好有家便利店，结账时发现前面多出一包卫生巾，小伙子的脸马上红了，后退好几步怕被误会。

“你也回晚了，冬同学。”正装模作样看周围的冬沉璧听到声音，回头对上一个矮胖的身影。

对身高一米九且体型偏瘦的冬沉璧而言，眼前这个和他穿同款校服的女生是另一个极端，就是那个矮到一米五、胖到一百六的姚婧伊，他们盛崇中学高二理科火箭班的尖子生。

“啊，哈喽……”冬沉璧尴尬极了，倒不是说他有多讨厌她，但姚婧伊的身材是不少男生的谈笑话题，最恶毒的莫过于“你将来娶了她呗”，成了包括冬沉璧在内的所有男生的噩梦，致使从不参与那些闲话的他多少受些影响，对这个女同学抱有不愿承认的歧视。

“原来你也在这儿住，我……等你吧。”姚婧伊的声音轻轻地、小小地、柔柔地，和外形相当不符，结账后快速把卫生巾塞书包，别过脸不敢看冬沉璧。

冬沉璧本想说“不用了，我还有事”，但感觉这样很不好。像姚婧伊这种女孩，即使学习出色，也一定敏感自卑。自己要再故意疏远她，不就和那些“八公八婆”一样了。

“谢谢你。”姚婧伊小心地看向说“可以啊”的冬沉璧，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也是冬沉璧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脸，以往哪敢多看，就怕被说闲话。

她额前留着厚厚的齐刘海，梳着一根不高不低的马尾，皮肤挺白皙，眼距较宽，眼珠亮晶晶的，嘴巴红嫩嫩的，细看五官真不丑，瘦下来应该漂亮着。

人都是看脸的，冬沉璧有些怜悯这个在身材管理上过度放任自己的女学霸，又进去拿了一瓶常温苏打水，一起结了账。

“给，天太热，你也喝点儿润润嗓子。这个不冰……”出了便利店后，冬沉璧把苏打水递给愣住的姚婧伊，发觉他说太多，闭上嘴把水塞给她，自己打开冰爽的雪碧大口灌下去。

姚婧伊胖乎乎的双手接住苏打水，低下头嗫嚅着：“谢谢你，你真好……”

“没事儿，同学么。况且你学习那么好，我还想……”冬沉璧又忍不住多嘴了，他怎么敢冒着被传谣的风险，找姚婧伊这朵“五大名花”之首给自己辅导功课？

可话到嘴边不好收回，少年只能硬着头皮圆谎：“……找你……给我讲题呢。”

“感谢你对我的认可，但我不想给你这么善良的人添麻烦，毕竟……”姚婧伊仰视着冬沉璧，像看一座神相般虔诚。

她眼里闪过些水色，很快降下去，倒影出少年接下来的愧色：“要被学校里的人传出咱俩的绯闻，我这个……‘罗汉’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罗汉是姚婧伊的外号，已查不清是谁先取的，反正大家都这么戏称她，自然能传进她耳里。

她说完径直离去，看样子真不愿和冬沉璧一起走了。

冬沉璧特别难受她令人心疼的“自觉”，本想喊住她，但随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快，笨重的身子像一面风筝起飞，飘过变幻的红绿灯、拂过平行的斑马线……最后消失在拐角的树荫处，到底是降落了？还是挂住了？

总之，再没见飞起来。

冬沉璧原地不动，想起夏甜恬今天也是在拐角处消失的。

不久后，冰凉的雪碧在胃里作祟，冬沉璧尽量忍住打嗝，那股进退无路的气在喉咙轰然爆炸，渗出呛人的酸辣味，烧得他嗓子疼。

恶意的人言亦如此伤人，特别是冬沉璧早在高中军训期间，就听到某些男生把不好看的女生当笑料时。

他真觉得很过分，可惜拿别人的缺陷开玩笑，是全人类的劣根，连他偶尔也会身不由己。

【注释】

①兰因絮果：兰因，比喻美好的因缘；絮果，比喻飘扬的飞絮，象征离散的结局。表示男女始合终离，结局不好。

②《周南·桃夭》：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一般认为是一首祝贺年轻姑娘出嫁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