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在章家算是个大日子，重要程度也就比春节差了那么一点儿。
所以这天一家四口都起的特别早。
“章奕，你看见我袜子没“
章漠迷迷糊糊的被闹钟吵醒，从上铺探头下来问，被苦笑不得的哥哥托着脑袋按了回去。
“你也不怕掉下来，放你枕头下面了”章奕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回答道，“今天不许再偷偷把衬衣衬裤脱了，还有卫衣，把红色那件加绒的套上。”
章漠被念的头大，赶紧把帘子拉上企图物理隔绝噪音，门外又传来了母亲催促的声音。
每年这天都要开车回秋明霞的老家，给姥爷扫墓，因为这天不只是清明，也是姥爷的生日。
姥爷已经去世十年了，年年都是如此。
而且每到清明前后，家里的气氛都特别怪异，连心肝宝贝的章奕都免不了挨骂。
“你们俩再慢点，太阳都晒屁股了，不知道姥姥等着呢啊。”
哪怕两人紧赶慢赶，家里只有一间盥洗室，还是免不了互相打架，早在车上等着的秋女士忍得不耐，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苦逼。
灰溜溜的坐到后座上，才关好门，就被一脚油门轰的差点撞得四脚朝天。
章军望先生在家里是个闷葫芦，唯一狂躁的热爱就是在路上飙车了，也就只有这个时候，秋女士的呵斥是没有用的。
秋女士的声音把音乐都盖了个七七八八，章漠把头埋在章奕肩膀上疯狂憋笑，早起的痛苦都消失了个不少。
女孩的呼吸带着湿润的喘，密密麻麻的覆盖在章奕的锁骨上，激的他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一把摁住章漠的脑袋，在她发出疑问之前塞了一块巧克力进去，揉揉她的脑袋，“路上还远着呢，垫垫吧。”
声音很小，但听不出任何异样。
章漠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笑眯眯的蹭了蹭他的手指表示感谢，在曾经有一次急性胃痉挛进医院之后，章奕就很少同意她吃零食了。
真像只小猫咪啊，章奕心想，幸好今天没穿牛仔裤。
刚开始章漠还有兴致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景色，可惜父亲太过狂野的车技让本来就蒙蒙亮的天色更多了几分抽象派艺术的感觉，没过半小时她就被晃得眼晕，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按在章奕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前排坐的秋明霞看了一眼后视镜，停下了教训老公的嘴，但忍了半晌，还是没憋住，转头跟章奕说，“你也太惯着她了，女孩子太娇气了不好。”
章奕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含糊了句，就闭上眼睛装睡。
秋明霞也不好追问，只好闭了嘴。
章奕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章漠身上，手摸了摸她的后背，真瘦，到处都是突出来的骨头，长个子的女孩子，怎么吃都显得瘦骨嶙峋的。
娇气点有什么关系呢，他妹妹已经够懂事的了，他想，反正他一辈子都会护着章漠的。
章漠在看到姥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想哭的欲望。
七十岁的老太太，头发已经白的没有一丝杂色，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哪怕笑得开心，也显得分外苍老。
都说小孩子长得快，几天没见就能窜一截，可小孩子的成长是追不上老人的衰败的，那个曾经漫山遍野追着章漠和表弟喂饭的老人，已经愈发矮小，她牢牢长在了章漠的旧时光里，只会泛黄，只会褪色。
“乖乖不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姥姥抖着手给她擦眼泪，老人的手指全是做农活磨出来的茧，有种粗粝的踏实感。
秋明霞和章军望前些年因为一些和弟弟的摩擦，这些年见姥姥也有些无话可说，索性把两个孩子留下，两人跑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章漠不愿老人担心，自己抹掉眼泪，笑着跟姥姥撒娇，讲自己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听姥姥摸着脑袋的夸奖。
小的时候，姥姥家的孩子很多，舅舅舅妈在外省打工，把两个表弟都放在姥姥这儿，姥姥的弟弟弟媳也走的早，外甥在城里上班，媳妇也离婚了，就把一儿一女也放在姥姥这里，章漠小的时候，每天都是在小孩子的争吵和哭闹中入睡的。
章漠生的腼腆，不算是老人最喜欢的那一类孩子，可姥姥也会在夏天的夜晚，给她扇扇子扇一个晚上，会给她做最爱的槐花糕，摸着脑袋夸她，将来一定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她没法不喜欢姥姥。
后来姥爷去世，她被母亲接回家，然后，剩下的表姐和表妹们，也都陆陆续续被接回了自己家里，闹腾了很多年的小院子，只剩下了姥姥一个人。
章奕从小被父母带大，跟姥姥见面次数不算多，但也能理解章漠的感情，只是不说话，在一边专注的看着章漠，像是在看十年前那个在山里看星星的小姑娘。
扫墓这件事，无论谁来做，也不会变得很有意思。
姥姥仍然不愿意去，舅舅远在千里之外，老家也没什么讲究，秋明霞只买了些纸钱和水果，蹲在墓前烧的仔细，火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种麻木的惨然，章军望在一边给她递纸，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
章漠躲在章奕身后，小心翼翼的避开秋明霞的目光，拿出自己偷偷藏得一小瓶白酒，倒在姥爷墓旁，章奕也配合的刻意舒展身子，把章漠挡的严严实实。
姥爷生前最爱喝酒，一天不喝半斤就吃不下饭，可章漠从不敢提这件事，一提秋明霞就要发飙，她只能偷偷的带来，在心里小声的跟姥爷说话。
这天来烧纸扫墓的人不多，大都很安静，天色也阴沉沉的透着股不详的哀色，章漠看着一片像是被遗忘的地方，也愈发郁郁。
她还能来这里多少次呢，总有一天，会被彻底弃之脑后的吧。
”走了。“
秋明霞紧绷着脸撂下一句话，走的飞快，完全不像早上着急忙慌的那个人。
章军望收拾了东西，和章奕对视了一眼，示意他看好妹妹，就急匆匆的跟上秋明霞的身影。
章奕其实感触没多深，感情这东西，也要有时间培养才能存在，可他心疼妹妹，本来这一天就够折腾，中午也恹恹的吃不下饭，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他走到章漠前面蹲下，示意她爬上来，”给你个好好哭的空间，好不好？“
明明是调笑的话，偏偏被他说的温柔又缠绵。
章漠有点害羞，可还是爬上哥哥的背，在熟悉的柠檬香里，奇异的觉得平静。
怎么办呢，章奕这么好，她以后怎么交男朋友呢。
她不会孤独终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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