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母亲

其实章漠不会为忘记了母亲节这件事自责的，她是不爱和人争执，但这不代表她人傻，她对秋明霞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比较满意，两人相安无事到她成年，她再每年象征性的回来两天，维系一下浮于表面的母女亲情。

这就足够了。

但秋明霞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她干的是财务方面的活，可惜学历限制在那儿，也没法再往上考证，虽然干的时间久，工资一直也不算高，但毕竟年纪大，也算是个小管事，一直都忙的够呛，早上都是叫过章奕章漠两个之后，等不到他俩起来就要出门，但今天显然气氛不对。

章漠还套着准备换下来的厚睡衣，摇摇晃晃的准备去洗漱，就被坐在桌子前的秋明霞劈头盖脸骂懵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叫才能起，平时熬夜干嘛我都懒得说你，你不知道你哥哥要高考了吗，能不能懂点事。”

“我昨晚”没熬夜啊，章漠下意识就想反驳，刚说了几个字就又被打断了。

“明天你要是再熬夜不干好事，你就别在屋里睡了，“秋明霞拧着眉头，一副处理垃圾的表情，”你哥躺下你就必须睡，不然你就去沙发上睡吧，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冻不着你。“

章漠睁大眼睛，企图从母亲脸上看到一丝丝开玩笑的痕迹。

“妈你真误会漠漠了，昨晚是我看手机晚了 ，”在屋里收拾两个人书包的章奕听到争吵声，冲出来把章漠护在身后，“这才刚五月，客厅里怎么能住人呢。”

“你别护着她，"秋明霞愈发恼怒，厉声道“长这么大一点教养都没有，什么日子都一句话没有，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就仗着你哥宠你，无法无天了都。”

章奕呼吸一窒，怒火直冲冲的往上顶，强忍住回嘴骂人的冲动，回头想安慰章漠。

被躲开了。

章漠早就哭的哽咽，脖子里都一片泥泞的湿意。

“你以为你掉两滴眼泪谁都要顺着你吗，章漠你多大了，真当自己是哪家的公主啊，出了这个家门，我看谁还能忍着你那看谁都不顺眼的驴脾气。”

见她不说话，秋明霞越发气不顺，莫名其妙就想起很久没见过的弟媳，往年吃过的亏一层层垒在胸口，让她越发口不择言起来。

“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章奕又气又急，一个转眼没拉住，章漠套着拖鞋就往外跑。

伴随着秋明霞“你别拉她，我看她还能往哪儿去，气性这么大，两句话都说不得了。”的怒吼声中，家门被‘哐’的大力关上了。

章奕急的立马就想追上去，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母亲，用从来没有的语气说道，“妈，我知道你不喜欢漠漠，没关系，我都补给她，但你能不能在责怪她的时候问问你自己，你还记不记得章漠她也是你亲生女儿，她不欠你的。”

“是你欠她的。”

章漠哭的浑身战栗，出了门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五月的天气，风是不缺的，直把她吹得浑身疼，但又想起秋明霞的话，就恨不得把身上的睡衣一并脱下来还给她。

可她真的没有地方去。

生怕被人看到的小姑娘的自尊在作祟，她捂着脸跑道另一排楼的阳台后面蹲下，她和章奕曾经在这里养过一只要生崽子的母猫，放了许多用旧的沙发垫、旧报纸、小板凳之类的东西。

章奕，怎么哪里都有他，章漠敲着自己的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章奕这两个字敲出自己的脑海。

她以为她足够淡定，能够真的淡然面对父母偏心的事实，能够真的安慰自己，她足够强大，她不需要父母。

刚到家里的章漠，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章军望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再加上封建的思想作祟，更不可能跟好几年没见的女儿有多亲热，秋明霞更不用提，要不是父亲突然过世，她根本都想不起来要接这个小女儿回家。

但世事本来也是这么好笑，明明是父母的错误，但因为天生的上位者，她就可以以天生的威压来挑剔她不整洁的衣着，不合时宜的习惯和怯懦的性格。

我生了你，我养了你，你怎么敢对我不毕恭毕敬？

爱是相互的，只有在爱掺有杂质的时候，才能去计较爱之外的那些东西，比如你花了我多少钱。

如果这是逆袭小说，大概就会出现小女儿聪明绝顶，过几年王者归来的戏码了，可惜现实从不是爽文，章漠生的不聪明，在光芒万丈的章奕的对比下，更显的暗淡，愈发证明了父母选择的正确性。

他们都被有条件的爱着。

她刚上这边小学的时候，后排的男生总是在下课的时候大声嫌弃她身上有农村的味道，然后就是一群人的哄堂大笑，章漠站在中间，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扒光。

章漠哭着找老师，却被一句，他那是想跟你玩而已，轻飘飘的打发了。

她从来不敢回家找妈妈，她知道妈妈不喜欢她，更不会为她撑腰，只有章奕，替她梳好被弄得凌乱的头发，捏着拳头找欺负她的人打架，回家前还提醒她千万不能说漏嘴。

章奕每次都告诉她，有什么事都可以退给他，没关系，她本应该感动，可那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无形中把她刺的遍体凌伤。

谁愿意当不被偏爱的那个呢？

怎么又是章奕啊，章漠泪眼模糊的抬起头，看到眼前熟悉的脸，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章奕没有劝她，他终究不是章漠，没办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只是替她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的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替她擦掉掉下来的眼泪。

“父母不是都会无条件的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不被喜欢的人永远也不会被喜欢吗？“

“我不想回去，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儿”

“怎么办呀章奕，怎么办呀，我没有地方去啊章奕。”

章奕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脸上带着无奈和怜惜。

他知道章漠不是要个确定的答案，他也知道，他们始终都没办法真正逃离。

未来，要先渡过现在，这是最残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