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很遗憾,已经是午时了。
郭淮哦。
司马昭现在,蜀军那边又会做什么呢?
司马昭无非就是继续把时间浪费在那把火上。那对我不会有任何意义。
司马昭眯着眼从高处看我。我转头不看他,只盯着帐中流淌的水雾。水在我的视线里不断变幻形状,我的思维也跟着游移。
一些话堵在我心里,感觉并不好受。再过上不久,我就要把它们毫无保留地讲出来。
我抖了抖衣服,从床上站起来,把司马昭推到一边:
郭淮我出去走走,你不介意吧?
司马昭当然。
……这天的营地很空旷,所有人集中在断崖前,目光凝滞着望向山谷深处。我走过去时,一片黑云般的人海朝两侧分开,为我让出一条道路。
司马昭的目光从我身后投来,阴郁的、湿冷的。我咽下一大口崖上的空气,缓步向崖边走去。
蜀军营地昼夜燃烧的篝火熄灭了。我能看到山谷中铺满一切能引燃的物品,那样杂乱无序地堆叠,让原本灰暗的谷底染上一片错乱的色彩。
在那些色彩中间,我隐约辨认出几片暗淡的红。它们被随意扔在一堆引火物上,几乎无法辨识。我的手动了动,又缩回去。我想,那是他们的军旗吗?
司马昭——无谓的垂死挣扎。
司马昭走到我身后,声音低沉。我没回头看他,对着山谷里的风,笑了起来。
接下来剩下的,只有等了。
司马昭你想不想聊点什么?
郭淮有什么可聊的呢,大都督?
我还带着笑,回身,随意坐在崖边。
郭淮以“郭淮”的身份,我实在没什么想说的了。
郭淮不知道你还记得上方谷吗?
司马昭皱眉:
司马昭……忽然提这个干什么?
郭淮……没什么。
我抬头。这个白昼暗淡得像夜晚,乌云的缝隙中间,一点暗红色的天空透露出来。
郭淮只是忽然想到,奇迹并非没有发生过。在胜利到来之前,最好不要得意忘形。
司马昭——那只能说明天意站在我这边。
郭淮是吗。
我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我想在司马昭看来,这要么是胜券在握的信号,要么是放弃的淡然吧。但很可惜,对我而言,两者都不是。
我又想起姜维。他是有先见之明的,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要做的事。这场雨过后,铁笼山就不再会有任何一个幸存者了。想到从此跟他就可以两不相欠,我反倒觉得轻松。
我又把所有人想了一轮。张嶷,张翼,陈泰……还有司马昭。活着的、还没成为怪物的司马昭。我想如果在这里的是司马昭,我也许会和他叙叙旧的。但是现在不是。
我忽然记起很久之前,见到他喝醉过一次。那时候还是正始年间,他当然可以喝醉。贾充在旁边拦着,也拦不住他的哭诉——他说:我为什么是司马昭呢?
司马昭我的父亲是司马懿,隐忍多年不动声色的司马懿;我的哥哥是司马师,在兵变前夜都能面不改色入睡的司马师。
司马昭我为什么偏偏是司马昭呢?
我笑了一下。司马氏原本就是这样的,也只有那时的他会思考这种问题。但他再也不会这么问了。现在想想,能够与我谈上两句的司马昭,实际上是正始十年死去的。
郭淮——你是自己决定作为容器的?
司马昭对——我要成为整个世界。
我睁开了眼。时间在我回忆的时候渐渐流逝。听到与预料中相同的回答,我更没有话可说了。
我看着山下。天光渐渐暗淡下去,一点火光静默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