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5 梦回

我回到魏营，姜维就走了。其实我知道他没有走，这里每个人都是他。

有人给我送了点食物，当然还有水。我无所谓地接过来，喝下去：其实现在，喝不喝对我来说都一样了。送东西来的士兵机械地伸手，水迹印在他手里的托盘上，我抬头，对他说了句谢谢。

他听不懂，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我吃了些东西，翻身卧在营房里的床上，手上的伤口在微微发烫。我的唇角上扬了一下。觉得所有人不可避免地陷得越来越深，我却仿佛越来越清醒。我在笑，因为姜维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除了我，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我顾不上悲痛，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在四下弥漫的水雾里，一切静悄悄的。我合上眼，就这么睡着了。

多年前的天水郡，仍是绵密的雨。姜维和我对着兵书，相顾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烛火。它微弱地跃动，许多雨滴围绕着它，一点点消融了形状。姜维挑了一下灯芯，用他的发簪；我眼睛随着他的手，发觉他这时候已经戴上了面具。

郭淮……谢谢你。

姜维什么？

郭淮司马昭将计就计是你没有料到的。但想要救我，真的是你的计划。

姜维……

郭淮其实你也知道。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郭淮但是谢谢你至少给了我一个选择。

姜维……你误会了，我没那么无私。

郭淮我知道。

我笑了一下，向烛火伸出手。轻盈的火焰被我的指尖吸引过来，一种奇异的温度在轻抚我的肌肤。

郭淮……你的整个计划，我已经明白了。

郭淮我知道你在为这个计划找一个见证者。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郭淮无论是出于你个人的性格，还是出于当年在上方谷的遗憾……

姜维半闭着眼睛，深深地朝我点一点头。

姜维我就知道，选你是不会错的。

我看见他眼里生动着的光彩，忽然觉得这只是天水郡的一个普通夜晚，过去数十年间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郭淮你需要我帮你解释给司马昭听吗？

姜维其实你看着也就够了。如果你不嫌麻烦，我很感激。

我笑。

郭淮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的确不愧是你。

姜维多谢。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其实原本我是想要叙旧的，想谈谈这二十余年我们彼此的变化。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已经完全像个蜀人。我们共事的那段日子，就和水一样不着痕迹地流过去了。我们之间要说的话，或许也只剩下这么几句。

郭淮即使成功，你们也不会回来了吗？

我只能这么问，其实我知道答案。姜维毫不避讳地朝我点头，算是承认。

郭淮我知道了。

我的笑容滞涩地停在脸上。

一阵风吹过，烛火扑簌着熄灭。梦醒了。

司马昭……你居然还睡得着？

我听着这句不无讽刺的问话，在心里默默冷笑。已经远离我很久的对情绪的感知，似乎从麻木中复苏了一点点。我开始觉得悲哀了，但不知道是为了谁。

郭淮……当然。

郭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