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 侵蚀

我随着张嶷走向蜀营深处时，一堆堆干柴几乎堵死了路。它们被藤条随意捆扎在一起，显然是刚收集来的。

郭淮我看这片营地并不大，用的了这么多吗？

张嶷坐在轮车上环顾一圈，沉吟了片刻。

张嶷……用得了。

张嶷这些或许还不够。如果不够，就烧了大家的衣物和帐篷。如果还不够，军旗也可以烧掉。

张嶷……大将军就是这么说的。

郭淮……姜维？！

我睁大眼睛，关于这个名字的许多回忆，一时间涌进脑海。我这才发觉司马昭没有对我提及他的下落，在魏营中也没有见到他。

一丝希望升了起来。

郭淮他在这里？

张嶷的神色一凝，眼睛深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哀。

张嶷不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

说完这句话，他又和之前一样平静了。他低着头，默默推动自己的轮车，没有再次开口。

来往的蜀军从我们面前经过。他们手中大多抱着柴草和硫磺，与张嶷擦肩而过时，也并未停下向他致意。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路上只有沉默。

我们已经来到山谷中最空旷的一段。从这里仰头看去，视野一半是天光，一半是陡峭的崖壁。蜀军士兵们忙碌着，将手中的引火物铺在山谷各处。

张嶷将士们几天没有合眼了。

张嶷的声音很轻。他抬手，停下轮车，人们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

我跟上去。他不说话，注视这片山谷许久；我能感觉到他此刻心事重重。

张嶷……大将军，十天前就已经离开了。

他终于开了口。

郭淮离……开？

我感到喉咙有些发紧。手轻轻一颤，伤处传来一阵灼痛。

张嶷这里就是他驻军的地方，我们和司马昭上一次交战的战场。当时，我们面对的是山上倾泻而下的洪水。

我能想象那种场面。浑浊的、带着泡沫般浪花的山洪。在它势不可挡的冲击下，蜀军的防栅顷刻变得粉碎。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入蜀营。

但他们毕竟只有六千人。想到这里，我忽然打了个冷颤——我知道，无论是怎样的名师大将，要用六千人在十天内俘虏二十万人，原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那二十万人，已经不是人了。

姜维……这个季节，没有下雨，为何会爆发山洪？这座山上并不缺水吗？

姜维……不可能。我事先考察过这里的地形，唯一的泉水现在应该早已枯竭了。

姜维司马昭竟然没有借机突围，这和他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魏军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们真的得到了神助？

传令兵——大将军！阵地的防栅被冲垮了！

姜维……好。看样子水已经退下去了，你带人去修补吧。

深夜时，修补好的防栅重新立在营地前方。水退去了，泥浆仍没过鞋底。破损的防栅被浸透了，士兵们的手和衣衫上，沾染了许多水珠。

姜维……司马昭应该没有能力发动这种规模的水攻。但这洪水来得怪去得也怪，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天的蜀营无事。前一天染上水和泥的衣服顾不上清洗，因此一群人聚在山下的水源处。水尝起来比往日甘甜，大约是昨日劳累的缘故；但没关系，在一场稳操胜券的战争中，一点小插曲只能算是调剂。

蜀军士兵哈啊——！

蜀军士兵2喂！不要随便拿水泼别人啊？！

蜀军士兵别那么严肃嘛！看样子这次没什么仗可打了，不如消遣一下？

蜀军士兵2……你怎么不去消遣大将军？！

姜维——找我有事？

蜀军士兵2……没、没有！

姜维行了，反正这几天事务不多，想胡闹就胡闹去吧。——记得留着点体力，免得过两天没力气受降。

姜维的话在四周引起了一片笑声。

前一天的山洪丝毫没有折损众人的信心。那远非人力能办到的事，因此不必怀疑山上的穷寇和它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们不缺水，粮食的危机也足以在十天内引发内乱；只要司马昭仍被困在山上，等来他的降书只是时间问题。

蜀军士兵是！

蜀军士兵2这次我可是依军令行事，受死吧！

蜀军士兵——用盆往我头上倒水？复仇心还真是强啊！

第三天。水源处仍聚集着许多人，但话语少了，表情更少。他们只是聚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人的精力应当不会这么快耗尽。在长期的行军中，士兵也固然常常产生心理问题，但绝不是在即将胜利的前夜。姜维在营寨中远远看着那个方向，夜色降临的时候，那些人连成一片漆黑的剪影。

他皱起了眉。

姜维……叫他们去休息吧，这么晚了。

传令兵是！

传令兵跑向人群，说了几句话。那些人散开了。姜维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隐约感到他们正自言自语着什么。

姜维……水？

他好像听到许多声音在他耳边，细碎地重复这个字。

姜维拿起羽扇，走向帐外，仰起头。夜空依旧晴朗，一片璀璨的星河在他的眼中闪烁着。

姜维——！

他突然转身，冲向营帐，抓起了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