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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生辰礼

染浮华

  十一月中旬,我整日在皇宫中闷着,无聊得待不下去。我缠着父皇求了半天,才得到允许出宫去玩。换上我最朴素简单的一件苍葭色缎裙,绾了寻常发髻,只戴了鎏金贝制嵌红宝石珠钗。

  宫外的世界就是有趣啊。街道两边全是小摊,上面摆着各式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一会看看镯子耳坠,一会又看看桃酥糕饼,都觉得稀罕。

  后来我肚子有些饿,去一处酒楼吃了些东西,里面富人云集,个个锦袍着身,金玉饰叮当作响,碎银砸在桌上作赌注。菡萏付了银子,我从酒楼出来,正对面茶馆门口,一老者破衣娄嗖,尘灰满面,赤着脚跪在破草席上,旁边躺着年幼的小孙儿,老者看着我磕了头,摇动着手中缺了口的瓷碗。

  “贵人……行行好罢。”

  我愣在那挪不了脚步。

  “小姐?”菡萏改口唤我。

  我转身入酒楼买了馒头和肉,走过去递给他。

  他抬头一眼把我击中,那目光就像是久旱盼到了甘霖,只是小小的甚至会伤及自尊的施舍,他却连滚带爬起身,直给我磕头,额和地面相碰一声又一声,我扶不及也受不起,双手滞在半空中不知怎的是好。

  “老者不必,我不敢受此大礼。”

  “谢贵人,谢贵人!”他的嗓子沙哑着。

  地上有一片红,我吓得赶快扶住他。他的额磕的皮破肉绽,血顺着眼周一路流下来。

  “幺儿,起来给贵人磕头。”老者偏头拍打躺着的小孙儿,我看那孩子,双颊惨白发青紫,甚至不知是死是活,可是我爱莫能助。我第一次感到无力,感到心痛,我往破碗里扔下银锭子落荒而逃。

  我又羞又愧,想到日日吃不完倒掉的珍馐和前些日子砸了的和田,面颊发烫。

  我这个公主,有什么资格受臣民敬重跪拜呢?

  “小姐,接下来去哪?”菡萏蹦蹦跳跳,兴致勃勃。

  “回宫。”我的声音出奇的冷。

  “这便回去吗?在下钥之前回去便可,老爷好不容易同意的。尝尝糖葫芦?或者……去听书?糖炒栗子也好吃……”

  “我说回宫,菡萏,我累了。”

  “是。”她吩咐了随行的侍卫,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菡萏不会说话,若是哪里说错让小姐生气了,小姐恕罪。”

  “没有。”

  他们已经把马车牵来,我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头一次对他们道了声谢。

  马车边上的侍卫还有菡萏都惊愕看我。我便把帘子放下不再说什么。

  我去拜见父皇,他和蔼笑着问我,“照儿,可还高兴?”

  我没有笑闹撒娇,眼角滑落一颗泪,恭敬磕头请旨:“父皇,儿臣请旨在陈都城内设粥棚施粥,求父皇应允。”

  此言自然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愣了一瞬诧异问我“为何要施粥?今年边关安定,陈都太平,百姓生活富足,也并无灾荒。”

  “百姓生活并不富足!即使边关安定无灾荒,太平富足从来都只属于那些富家子弟,而贫劳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靠乞讨度日,苟延残喘。父皇,陈都何时都不缺难民。”

  我抬眸看父皇,他目光惊愕。

  “好,施粥。”

  “谢父皇体恤民心!”我磕罢头起身,欲退下。父皇神色复杂,不知是喜是悲,似有欣慰似有惆怅,“照儿,你长大了。”

  回房后,我翻出首饰匣子,挑出里面一些玉石珠宝和发簪让菡萏尽数换成银子,充到施粥的本银里去。

  那时我自以为已经领悟到一个公主应尽的职责,想到我这十几载犯的错心上少有些许慰藉,良心也好受些。

  可是我全然不知,公主自出生便肩负的职责,远不止这些。

  当时父皇已下旨为我建公主府邸半载有余。我向父皇请旨,公主府一切从简,不必恢宏浩大,父皇欣慰地昭之于众,再加之前施粥的事,从此陈朝长公主在民心中宽宏仁厚,体恤民意,亲民爱民。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我每日去拜见父皇,父皇不再是和蔼地笑,他常常蹙着眉翻看奏折,草草同我说几句便让我退下。我去拜见母后,母后也是愁容满面。太子哥哥常常不在东宫,他整日在父皇书房里,不知谈论着什么。于是我和嫂嫂只能天天担心,嫂嫂和我说母后鬓角青丝又白了好几根。

  于是我整日也忧心起来,除了定时拜见也很少去叨扰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小将军原本日日都来,可是有一天起一连十余日我都没有见到他。

  那日他又入宫,可是我没有一丝高兴。他是身披甲胄来的。我在殿外等啊等,一个时辰后他走出来,面色凝重脚步沉沉,见到我只是行了礼,连平日的笑都没有,“臣拜见公主。”

  我想说什么,可是他却先开口,“公主恕罪,此事紧急,臣不得耽搁。”于是行礼转身离去,只留下我滞在半空中的手。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十五岁生辰之时,同母后去观里祈福。木鱼一声声敲响渡人心灵,佛像垂眸态似普度众生。我虔诚地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轻阖双眼,默默祈念:

  “一愿陈朝常年安定,二愿百姓皆太平富足,三愿亲族康顺安泰,四愿兄嫂琴瑟和鸣,五愿战士仗仗凯旋,平安归来,六愿姻缘顺遂,得心上人。”

  三叩首。

  小将军当日下午本是要进宫把生辰礼亲手给我,可是边关传来南夷骚动的战报。南夷多年侵犯我陈,前几任君主毕生镇压都未能根除。楚凛辰率军匆匆离了陈都。

  许是佛祖没听到我的祈愿吧。

  我不要什么生辰礼。

  我要他平安。

  不求凯旋,归来便好。

  我陈大胜南夷,南夷节节败退,投降退回,我军兵力粮草却也大大损失。

  王军归来皆大喜,父皇多日的愁容也完全消散。南夷已打退,我军便可休养生息。

  那晚庆功宴,我同样是坐在女眷席偷偷看他,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从容应对父皇和各位大人的问话寒暄,却是在目光流转间对上我的眼睛时立刻慌了手脚。

  我窃笑,忽听得一位大人问,“小将军不及弱冠,却如此骁勇,亦是俊逸不凡,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女眷席的各家小姐们立马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等着看他的反应。

  他立时敛了笑,垂着眸思索半晌,似是很难说出口,终于抬起眼,“臣不曾有心仪的姑娘,劳烦沈大人费心。”

  父皇笑着,“小将军尽管说出来,朕为你主持赐婚。”

  “谢皇上关照,臣多年征战沙场,心系我朝百姓安危,无暇接触陈都诸位小姐,自是没有心仪之人。”他站起身回话。

  父皇便笑了笑,让他归座。

  他坐回去立马抬头看我。我只是笑笑,低下头送了筷木耳在嘴里。

  庆功宴后半场,所有人都很高兴,酒杯碰撞着响声清脆,各位大人喝了个大醉,不断奉承着小将军。楚凛辰也一杯接着一杯,但是始终保持着清醒。

  一位大人猛然站起来,通红着脸,高举酒杯对着小将军揖了又揖,“楚小将军真是年少有为啊,这么难打的仗,不管是上次平定北狄,还是这次的打南夷,都是一举拿下,钦佩钦佩。”

  他很恭敬地站起来回酒,“不敢担左大人谬赞。”

  “诶,小将军谦虚什么,小将军次次率军数十万,陈朝的军队都是小将军的吧!”

  我瞳孔悚然一缩,立马抬头看父皇,他脸色沉下去,“左大人饮酒过度大醉,还不快来人好生服侍着送回左府?”

  于是他就颤颤巍巍地被搀出去了。

  小将军脸色很难看,僵僵地朝父皇行了礼坐下。

  后来众人都沉默下来,庆功宴不欢而散。

  翌日我去东宫给太子哥哥请安时,太子哥哥递给我一小方木盒,里面盛着一对玉髓米珠耳坠,玉髓玲珑剔透,米珠小巧别致,我心下喜欢得紧,菡萏接过去,我福身道∶“谢太子哥哥。”

  “谢我做什么,这是楚凛辰托我给你的生辰礼。”

  我从菡萏手中拿来盒子,取出耳坠仔细把玩,“劳烦太子哥哥,谢小将军美意了。”

  嫂嫂走过来帮我戴上,轻轻侍弄,绿玉髓和我发上的鎏金贝制嵌红宝石珠钗相映成趣。嫂嫂笑起来,“照儿真好看。”

  我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明快,“谢嫂嫂夸赞。”

  第二日他见到我时,我同他道谢,“耳坠很好看。”

  他笑起来,目光深深望着我,“我们阿照明眸皓齿,穿戴什么都好看。”

  我掩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溢出,同他说了些话便去拜见父皇。我每日都可见到他,都可同他说话,我宁愿他再也不用去打仗,日日这样陪着我。

  可他先是陈朝的将,再是我的楚凛辰。

  我不敢多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每天能见到他的日子多一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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