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十月，天气凉爽，边关安定且朝中无大事，陈都达官贵人们闲来无事，父皇下旨办了一场马球赛以消遣玩乐，声势甚浩大，贵族小姐少爷们皆可自愿参加，拔得头筹者赢头彩，只不过是马球赛当日公布这头彩是什么。我看了看参赛人的名单，觉得无趣，便不准备去了。母后向父皇请旨于赛后顺势设赏花宴，我听下人说长公主到了适嫁年龄，是有意要为长公主选驸马，母后也来让我同她一同去，我便推脱不得了。可是心下难受得紧，为我选驸马，我心仪的人却来都没有来。
自父皇的旨意颁下去，我日日坐于房中，平日里我最喜爱的荡秋千、赏花、投壶、放纸鸢如今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听闻选驸马这一说，参赛名单上立时添了许多陈都达官公子，母后让我看看，旨在让我先挑挑。我自然不能违她，于是接过来想着翻看一眼回一句“皆由父皇母后做主”了事。可是我翻开一眼便瞥到了楚凛辰三个字。
“母后，小将军也来么？”
母后看我一眼，“照儿心仪小将军？”
“母后说笑了，儿臣只是觉得，马球这游戏，常年在马上的将军参与，是否不公平了些？”我连忙圆谎。
“本是用来消遣玩乐的，那些贵族公子，不会在意这些，自然也不能驳了小将军面子。”
“母后说的是。”
“照儿看看可有中意的？”
“并无，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照儿向来听话，听父母命是对的。那母后便先去回你父皇，后日你定要去。”
“是，儿臣恭送母后。”
我看着母后离开，才敢露出笑容，他打马球会是什么样子？如此一来我自然心甘情愿去了。可是念头一转，父皇母后这便要定下驸马人选了吗？万一不是他，怎么办……
十月廿二，马球赛浩浩汤汤如期举行。当日陈都不计其数的马车驶向马球场，场后数十匹骏马静候。我一个人坐在一处帐里，菡萏在我后面站着，为我端茶倒水。我右面的帐里是太子哥哥和嫂嫂，我无事可干便偷偷瞄他们在干什么。有内侍托着白玉珐琅托盘，红绸盖在上面，那便是头彩了，看起来也并不大。匹匹骏马颈上缚了红绸花，参赛的公子们鱼贯入场，我前倾着身子张望他的身影。
他从容地跟在最后面，也四处张望着，我心下一凉。这众多的世家小姐，他在找谁？我垂下眼睑不想再理睬。
“公主，小将军看你呢。”菡萏悄悄凑过来在我耳边道了一句。我立马抬起头，正好迎上他目光。他笑了下，而后转头快步走过去挑了一匹马翻身骑上。
一声震耳锣响，马球赛开场。我的目光随着楚凛辰不曾移开过。他的发高高束起，但是并未绾成髻，而是成一束尽数散下来，寻常的一身黑色，袖口的地方戴了护甲，衣袖紧缚在腕上。他左手紧握缰绳，灵活地转着马头，右手高扬起马球杆，准准落下击出球，我便紧盯着球，它朝洞口的方向滚去，若是能过洞这第一回楚凛辰便胜了。
“小将军好身手！”听闻一利落女声，球在将入洞口时被一杆捞回来，我顺着杆往上看，马上竟是一着火红骑装的女子。马球这种习武之人的游戏，参与的女子可谓是少数。
楚凛辰自然丝毫不示弱，驾着马追过去，“姑娘是直爽之人，本将军便不让着了。这头彩，我是一定要的。”
“看来小将军是要强之人。”那女子用杆把球死死护着。
“并非要名利，只是喜欢这头彩。”
“小将军怎知头彩是何物？好，那便看看最后是谁夺得，小将军，失礼了！”女子扬起杆奋力一击，马球朝着洞簌簌滚去。
看这架势，第一回楚凛辰许是要输了。
楚凛辰弯下些身子，把杆伸出去，也是在球即将入洞之时捞回来，还未等女子反应，扬杆一击，马球入洞。
锣声响，第一回完。楚凛辰一转球杆握拳，“姑娘，失礼了。”
“第二回我不会再让着你。”女子扬起下颚，翻身下马。
众人都下马休息。
我唤来菡萏，“那女子是何人？”
“秦都尉的嫡女，是这陈都少有的会武功的女子，却也有才华，在众多世家小姐中脱颖而出，很是独特呢。”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好一个独特的女子。
当我听到有小姐们议论小将军和秦姑娘都会武，很是般配，我的公主脾性就上来了，扔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甜得发腻的桂花藕粉糕，气冲冲起身往后面园子走。菡萏连忙跟上。
“照儿怎么了？”太子妃问太子。
太子满不在乎地笑，继续看前面，“无碍，醋了。”
我靠着一棵树，鼓着脸揪手中的花，花瓣七零八碎地落下，最后只剩光秃秃的花蕊，我把花蕊一根一根揪下来，这次只剩花托，我扔了它往下拽树叶。菡萏过来劝我，“公主，怎的了这是？小将军只是和秦小姐说了几句话，公主莫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了？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冷眼看她。
她立马跪下，“公主恕罪！”
我见她这样有些后悔，扶她起来，“菡萏，你说话可要注意些，我什么时候承认喜欢他了？他和秦小姐说话与我何干？”
菡萏看着我笑出来了，“是，公主不喜欢，他和秦小姐说话也与公主无干。公主听话，别任性了，回去看马球赛好吗？”
“好吧。”我呼了口气乖乖跟着她回去。
坐罢第二回合已经开始一半，秦小姐占了上风。刚刚的桂花藕粉糕我咬下最后一口，马球已入了洞。
楚凛辰输了第二回。
秦姑娘得意下马，“小将军，这头彩定是我的。”
“还有三回，谁胜谁负可不一定。”
好几盏茶的时间，五回终于都过去了。第三回是一位韩公子胜了，秦姑娘与他交手好像有意让着，第四回是曹公子，第五回楚凛辰在最后关头击球入洞，拔得头筹。
我在场下也很高兴。不愧是小将军啊。
“小将军，我心服口服，头彩是你的了！”秦姑娘说完匆下了马去找韩公子。楚凛辰跃下马，径直走到父皇面前跪下。
“不错，不愧是我陈朝男儿。楚凛辰，你可知这头彩是何物？”父皇赞道。
“回陛下，臣不知。”但是我看他嘴角那抹狡黠的笑，就知道他所言不实了。
父皇招手，端着托盘的内侍上前来，揭开红绸，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这是西域进贡来的鎏金贝制嵌红宝石珠钗，上面的珠花是西海白玉贝母制成，嵌着的是白贝珍珠，色白里透赤，千金难求，价值连城，仅贡了一对，其中一支赐给了太子妃，今日你拔得头筹，这一支便赐予你。”
我眼睛闪出光亮，原来西域进贡的那对流光溢彩的珠钗做了马球赛头彩，我正还疑心一支赐给嫂嫂另一支给了谁。
头彩干嘛设为发簪，要是父皇能给我就好了，那发钗精美异常，我也喜欢得紧……罢了，知道结果便没意思了，我起身让菡萏跟着去后面走走。
楚凛辰很高兴，两只手伸出捧着接过装珠钗的檀木小盒，“臣谢皇上。”
“退下吧。”
他捧着木盒急匆匆地走，不知要去哪，半路遇了秦姑娘。
“小将军，我冒昧问一句，这女人用的东西，你要上做什么？”
小将军并未回避，“我要自然无用，我赠与心仪的姑娘。”
秦姑娘笑起来，一副“懂了懂了”的样子，“那我便不耽搁小将军时间了。”
我在后园子走着看沿路的花，听得后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阿照。”
我止步回眸，“小将军？”
他走过来，伸手递过来檀木小盒，也不说话。
我一瞬间也不知怎么办了，支支吾吾问他，“给我……么？”
“是。”
“这般珍贵的发簪，又是小将军拼尽全力赢来的，我不能要。”
“不必，参加这马球赛就是为了拿得头彩赠与阿照，收下便好。”
我正要接，听到菡萏在笑，作怒态道:“菡萏，去和母后说本公主散散心一会回赏花宴。”
“是。”她躬了身笑着跑了。
我转过头，“谢谢小将军。”
他打开盒子，那珠钗散出的光彩晃我眼睛。他上前来扶住我髻尾为我钗上。安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我垂眸咬着唇，双颊发烫。
“阿照好看。”他低低一声，像是有些发怵。
“楚凛辰，谢谢。”我第一次唤了他的名，他垂眸双眼愣愣地看着我。
“母后还等着，阿照先走了。”
“臣……恭送公主。”
我快步朝帐子走去，不禁侧头抚了抚髻尾的珠钗笑起来。
我心下高兴却更是惊讶，是真的没想到我好生喜欢的发钗会这般来到我手里，当时看嫂嫂暗戳戳和我炫耀我就喜欢得紧。本来以为它成了马球赛头彩就与我无缘了，可是楚凛辰打听到头彩是什么，特地为了赢得给我而参加了马球赛，他和秦姑娘也是这般说的，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把头彩给我。
我真的好喜欢啊。不对，应该是，如此一来，就更喜欢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亲自给我带上的，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一定是，他还夸我好看呢。
“照儿，照儿？”
“啊？”我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朝那边看，是嫂嫂。
“怎的不理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笑？是有什么高兴事？”
我点点头，“十分高兴的事。”
嫂嫂没有发出声，口型却足以看出来，“小将军看你了？”
我只是笑没应答。
远远不止。
嫂嫂笑着转头拍了拍太子哥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们就一起笑，还看了我几眼。我不明所以，拿起一块桂花藕粉糕咬了一口，突然感觉这东西真是好吃得紧。
赏花宴，我坐在母后身旁。她低声地告诉我有中意的便悄悄告诉她。
太子哥哥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跪下，玩笑口吻笑着开口，“父皇，母后，依儿臣看，照儿颇有些公主小脾性，驸马的话不能选文弱书生，制不住她。”
太子哥哥又要干什么啊……我瞪了瞪他示意他别乱说话，他却冲我眨了眨眼。
父皇亦笑着点头，“宥儿所言有理，那依宥儿看……”
“回父皇:今日马球赛小将军拔得头筹，年少骁勇，又与照儿年龄相仿，陪儿臣习武这一年来，儿臣对他也有所了解，这般直爽威武的人，恰好可以压一压照儿的公主脾气。”
我是真的没料到太子哥哥会这么说，忙去看父皇脸色。
“有理。”父皇笑了，我却觉得这笑里好似有更深的意味，“皇后觉得呢？”
“臣妾无异议。”
“那……照儿可中意？”
我一惊，父皇，母后，太子哥哥的目光全聚到我身上，我心中舒了一口气，微垂眼睫颔首恭敬道:“一切皆由父皇母后做主。”
但是没人看到我垂下的眼睑中闪动的笑意。
“好，”父皇笑道，“那便先留意观察着，照儿此时完婚也为时过早，父皇也定为你仔细抉择。”
“谢父皇。”
整一日下来，回了房我已疲惫不堪。菡萏为我端水漱洗，而后我坐在梳妆镜前，她为我解下钗环梳发。
“等等等等，那个髻尾的发钗别取。”
菡萏笑起来，“是，公主。”她一句话拖得好长好长，然后小心翼翼绕开珠钗梳理绾发。
梳好后我坚持就这样入睡，她坚决不让，“公主玉体尊贵，发钗尖锐，恐伤了公主。”
“无碍无碍，我睡着不动不就好了嘛。”
“公主，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的脸立马沉下来，“我取还不行吗？”然后愤愤的取下来缓缓放在玉枕边。
菡萏笑着凑上来，“没事的公主，将来小将军做了驸马啊，日日给公主梳发绾髻戴钗！”
“你这丫头敢取笑本公主！”我上去作势打她，我们就笑着在榻上打闹成一团。半晌她败下阵来咯咯笑着，“公主停手吧，奴婢知错了！”我放开她，“看你以后还敢？”
“不敢了不敢了，公主快歇息吧，否则日后驸马怪罪下来，菡萏可担不起这个责。”她说完快速跑走。
“你！”我笑着躺下，盖好锦被，拿起发钗把玩。
真的好漂亮啊，白玉贝母珠花和白贝珍珠，又嵌有红宝石，这般宝贝戴在发上，何其光彩夺目。
我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重复今日的一幕幕，我们的目光相对，他赢得头彩匆匆赶来给我，他递给我檀木小盒……
没多久我便迷迷糊糊的了。
他走过来扶着我的发髻亲手为我钗上。
我笑着入梦。
第二日去给太子哥哥和嫂嫂请安，嫂嫂来扶我的时候看到了我髻上的珠钗惊呼出口，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殿下，这珠钗在照儿头上！”
“什么珠钗？”
“昨日马球赛的头彩，西域进贡的珠钗。”
他们二人相视，都笑起来，“照儿，不简单啊，都到这地步了？”
我脸红起来，“只是朋友之间以礼物相赠……”
太子哥哥挥手满脸“别狡辩了”，和嫂嫂笑着也不管我说什么。我害羞的厉害，待了一会就匆匆退下了。
去拜见母后时，母后应该是也看到了，但是愣了一瞬笑笑没说什么。
他赠我的东西，我自然是要日日戴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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