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章台正门顺着大道直走数里，就到这个地方最大的市集，四方宫殿围其在正中，又分若干街巷以酒肆为中心向八面排开，支干相接，门户错落，不同衣着装扮口音话语的商户齐聚于此，各有各的花样，各有各的亮点。酒肆规模颇为宏大，建构装饰堪比王宫，精巧之至，奢华且不失庄重。一二两层多作日常用途，用隔栏分出多个区域，顺着不同人喜好作不同布置，底层大堂搭建展台，占了近乎一半空间，各式歌舞曲子应有尽有，花钱选自个想的，哪两方看急眼争吵开来，不顾主家顾店家，共坐一堂也没人敢真动手，也就齐和极了，只作场供人消遣的闹剧。往上三层起王公贵戚多相聚，熟络的陌生的，个个身份地位非比寻常，彼此间见不得面，竹帘纱帐垂落分出大小无差的雅间，桌案软垫香炉小榻安置齐全，来往侍候的都跟嘴上缝了针一样，悄悄来轻轻去，不出半点声响。
商界自成规矩，又是新的地界，所有适用不适用的尽数被摆在明面上，相融与契合，舍弃与留存，由此派生出专管的组织，大小商户不约而同的遵循，就取了最灵活的方式，昼夜无分别，专管不专断。
刘彻下了舆车，门口的见了连忙迎上去，紧跟其后朝三楼去，在楼梯拐角处前面的人突然停步，接着转身就直奔二楼某处，任身后随侍的人连声喊着陛下充耳不闻，卫青见着那边人的背影，心下了然，径自转身上楼去。侍者见大将军没管，只得跟着上楼，待到了原定好的雅间入座，卫青方吩咐莫要人去打扰，只说陛下自有安排。
二楼一角，嬴政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袍格外显眼，玉簪松松挽了长发，泄下几缕垂落脸颊，又被随手顺到耳后。他正支着头跟隔了张小案的邻座说着什么，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摸到袖中短剑，在将近被触碰到的瞬间起身相迎，那人堪堪躲过，上手要来抓他的手腕。嬴政身形一转到他身后，反手握剑将他抵到了旁边柱子上，定睛一看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了。”
旁边一动没动的嬴稷闻言看过来，只见被抵着脖子的那人眯眼一笑：“还不是太想政儿了。”
台下一曲又开腔，四周喝彩声响彻大堂。嬴政无视掉对面人粘在他身上的目光，默默喝了口茶，一言不发。嬴稷探出头看了眼底下，认出在唱曲目后兴致缺缺地坐回位子上，手里把玩着嬴政的短剑，打量着新来的那人。
那名唤刘彻的人长相俊朗，斜飞入鬓的眉梢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透出锐意。他毫不掩饰自己周身气场，这边陆陆续续走了好几桌人，无一不是默默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桌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最后周围空了一圈没人敢坐。跑堂的顾忌着不敢上前，眼看底下人越来越多，已经要堵着楼梯口，骂声喊声越来越高，才大着胆子过来。
他行了个礼，讨好道：“诸位公子，楼上风景更好，可否请诸位楼上再叙？”
没有人动。
他头上冒汗，又说了一遍。
还是没人动。
他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上，浑身冷汗，余光瞥见楼梯上已经有人挤了上来，眼看要上三楼去，他心里慌张，正要说第三遍，就听见有人叹气，接着清冽的声音响起：“两位，走罢。”
他心中大喜，连声道着感谢诸位公子体谅，又说：“请公子随我来，三楼视野绝佳，风景更好！”抬眼看到长的最好看的那个公子先起身，随后手拿短剑的跟上，看三人接连上了楼，这才扶着墙，擦去满头的汗。
三楼守着的人听见声响赶忙上前去，正要开口，跟抬头的嬴政对上，瞬间没了声。
嬴政一瞥呆立在一旁盯着他的人，迅速扫视过全场，看见一个掀着竹帘的空位直接就走，脚步不带停的。身后嬴稷瞅见这一幕觉得好笑，上前用剑柄拍了拍那人的脸：“愣着作甚，给公子倒茶去。”
那人如梦乍醒，方弯腰谢罪，小跑着去备茶水点心。
嬴稷转身见刘彻没跟来，倒是进了另一边的雅间，门口两个护卫立的笔挺。他跟上嬴政，掀帘入内，在对面入坐。
慢悠悠喝了口茶，嬴稷道：“那人也是？”
嬴政转着手指上扳指，片刻后应道：“不算，顶多是个熟人。”
嬴稷意味深长笑了笑，顺手拔出剑来，霎时寒光凛凛，不由道：“好剑！”
“您喜欢只管拿走便是。”
“行，政儿都发话了。”嬴稷自是知道他那些个手下德行，巴不得百八十来道兵刃防着，生怕谁不安好心伤着他们陛下，一把剑算得了什么。
不多时，刘彻又回来，精准摸到他们所处，笑着唤了声政儿，把一壶酒搁到桌案上。
他摆开三个酒杯，亲手斟满，递了过去。
“始皇陛下尝尝？”
嬴政刚伸出手准备去拿，嬴稷冷不丁道：“你不是怀着我的孩子，还敢喝酒。”
嬴政动作停住：“……”
刘彻：“……是吗，那还是调养为紧，少喝为好。”
他唤人过来，嘱托了什么，那人点头应下，行礼退去。
没有一个人发声，嬴稷反复看着手里头短剑，拔出又归鞘，刘彻自顾自喝着，时而看看神情冷淡的嬴政，而嬴政不知哪儿翻出了卷竹简，丝毫不在意这堪称诡异的氛围。
又有人轻手轻脚进入，呈上碗粥和几盘做工精细的点心吃食，又凑到嬴稷边说了什么，嬴稷回复：“知道了，让他稍等。”
他起身整整衣袍，对嬴政道：“我下去一趟，乖乖等我。”
嬴政笑着应好。
待脚步声远去，刘彻贴近嬴政，不顾嬴政疑问的目光，掐着腰把他抱起在怀里。
他的手虚虚拢在嬴政小腹上，抬头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
“那人是谁？”
嬴政笑了笑：“孩子的爹。”
刘彻突然把手放到他的肚子上，挠了两下，怀里的人笑出声，想躲开他，被搂着腰动弹不得。
“少来，还不知道你吗，说实话，那是谁？”
嬴政拿开他的手：“真的是孩子他父亲，你竟然不信我说的话。”
刘彻靠近他，在人唇上一吻，收紧怀抱。
“怎么会不信政儿的话，你说的实话我哪样没信。”
嬴政搂上他的脖子，又道：“我什么时候没有说实话，倒是你没有半句实话。”
刘彻从他脖颈间抬起头：“瞎说，朕一言九鼎，何事说的话不作数？”
“那朕的话就不是一言九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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