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势猛,卷着沙石撞上崖边堤岸,冲到石面上碎成长浪,山岩炸裂一般的声响,片刻辉煌后重新沉没水中,挣扎着打个转,被带着去向前方。远处水天相接,明明暗暗烟云缭绕,山的轮廓影影绰绰,依稀可辨,真朝着山边去了却无端地又转回来,这里日升月落花开花败四季更迭延续不止,独成一方世界,独成一处人间,丝毫不差,真的过假。
扶苏一动不动站的像棵青松,水汽浸透了衣袍袖口,绸面上的暗纹就显露出来,在落日近乎血色的光下染上一层暗红,莫名地生出怪异感来。那张年轻的面容上神色淡然,一双眼睛像琉璃珠子,透不过光,浅浅浮了一层亮在表象上。
远远看见章台烛火通明,想来有人陪着也不会出问题,他近乎僵直的身体转了一下,一振袖清理掉满身水珠,大步朝另一头走去。
偏殿地方不大,几个多事的闹的火热,渐渐地就没了方寸。嬴政不知道第几次被杨端和摁在怀里,莫名其妙身边就砸下只杯爵,酒液顺着纹理淌出,渗入到氍毹里。他趁压在背上的手松开,一个闪身躲出来,拎起衣摆要走,摸到一手湿淋淋,当即又扔掉一件。
那边蒙恬一直注意着,看见他脱衣服皱了皱眉,把醉的不知道南北的蒙毅一推,起身拽了件衣架上谁的披风,大步一迈搂过他。
“热了?”
嬴政把手朝他身上抹去:“没事,我坐你那儿。”
蒙恬闻言,毫不留情拎起倒下的蒙毅往身后一甩,给嬴政腾出干净地方来。
王贲看着那边乱战,恍惚像回到乱世里打了胜仗后,兵将围着火炉齐坐一圈。正上头晕着,身边有人坐下,他扭头看见嬴政,眼睛一亮。
“阿政,我的陛下,来喝一口!”
蒙恬刚安置好了蒙毅回来,心里一惊,却见嬴政丝毫没有推拒,就着王贲的手仰头饮下满满一爵,昏黄的烛光下,晶亮的液体淌过上下滑动的喉结,顺着修长的脖颈进入到衣领里消失不见。
蒙恬:……
他头有些疼:“阿政别喝了。”
嬴政扭头看着蒙恬,舔了下嘴唇,对着他眨眨眼睛,笑了。
他凑上去,亲了一下蒙恬的脸。
李信跟章邯勾肩搭背喝着喝着鬼哭狼嚎起来,杨端和看得起劲,视线一转对上蒙恬,他惊奇地看了眼蒙恬身边,亲的正黏糊,霎时乐了。远远的,蒙恬无奈叹了口气,虚虚扶着嬴政的腰没敢松手。
露水落了满院,草木被晨起的微风刮动,窸窸窣窣伸展开来,天边现了红光,太阳渐渐攀爬出山,照彻这一角庭院。
扶苏翻身下马,快步跟上一马当先走在最前的嬴稷,笑道:“昭王何不晚些来,扶苏也好作准备,这般多显疏忽,还请见谅。”
嬴稷四下看了一圈,景观布置一点没变,这住里面的主子是真喜欢还是懒得动就不得而知,虽说他心里默认是后者。
他应了声好,又道:“无事,寡人闲着来看看——”随即脚步一停,转向扶苏,“你父亲呢?”
扶苏目光垂下:“兴许在寝宫,扶苏带您去罢。”
嬴稷看他反应心下好笑,一招手:“武安君是随寡人一同呢还是……”
白起照旧离他几步远,毫无痕迹躲开嬴稷的动作:“臣随王上。”
嬴稷笑着说了句“好事儿”,极其熟悉地进入七拐八弯的小道。
寝宫周围依旧空旷,嬴稷一眼认定绝对是政儿懒,不想动,他砍了这边一排树觉得碍眼,难不成政儿跟他一样。嬴稷心道,怎么可能,就他那挑剔的劲儿。
寝宫门窗紧闭,扶苏暗想估计没人,推开门果然。熏香浸了整夜,得到发泄处瞬间冲着门口涌来,嬴稷朝旁边躲了半步,皱了皱眉。
“没在么?”
扶苏收回手:“父皇不知去何处了。”
他挥手召来一个暗卫:“陛下呢?”
“在偏室里,”他好像有些为难,“陛下喝了酒,请公子……。”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罢。”还未等那人说完,扶苏就斥退了他。
嬴稷在一旁无声观望,接着扶苏看过来的目光,笑了笑,一言未发。
扶苏对着行了礼:“劳烦昭王稍加等候,扶苏这便去唤我父皇回来。”
嬴稷点点头,看他走远了,戳戳一旁的白起。
“怎么看?”
“扶苏公子温润雅致,才德兼备——”
“我问你这了吗?”嬴稷好笑地看他一眼。
白起眯了眯眼:“说清楚。”
“武安君啊武安君,”嬴稷随手抬起一扇窗户,极其娴熟地探身进去,又出来,手里面东西朝白起身上一抹,“你看看这是什么?”
白起忍着想甩开他的冲动:“看不出来。”
“装天真装上瘾了?”嬴稷白他一眼,“柱儿要这么大胆哪儿还能让你抓住机会……”
他蓦地住了嘴。
白起上下看了他一遍,舔了舔后槽牙,又后退半步。
不多久扶苏抱着嬴政回来,只对着嬴稷一点头,当着两人的面把人抱回宫里,放到榻上。
嬴稷跟着进去,在窗边落座。白起看着,不知他从哪儿摸了个杯子,慢悠悠倒了茶,自顾自摆弄起案上东西来。
那边扶苏好一通忙活,着人备了醒酒茶哄人喝下,盖好被子放下帘帐,又去关了门,正要关窗被嬴稷喊住。
“别关严实了,散散味道。”
他收回目光,落到面前竹简上。
扶苏抿了抿唇,依言留了两扇,收拾完在嬴稷对面坐下。
“父皇喝多了,怕不能够与昭王共同出游了。”
嬴稷摸到掉落地上的刀,割开牛皮绳:“无妨,寡人在这里等着他醒——这哪儿来的破玩意儿,这么难拆。”
“那请昭王随扶苏来,扶苏为您准备宿处。”
“你赶紧去睡会儿,忙了一晚上,这儿哪个地方我不熟,哪里需要你带我去。”
“……是。”
“白起你也回去,不回去找个地方睡觉去,别烦寡人。”嬴稷头也没抬。
白起无言片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几乎要把人戳出洞,果真行礼退去。
扶苏见着白起离开,方缓慢起身。
“父皇睡眠不好,若出了差错扰了您,扶苏就在偏殿。”
“嗯嗯嗯好好好,你个孩子家管的挺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