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没人来叫是对着的，但少了蒙恬踹开房门揪着要他赶紧起，一个午睡就没了准头。
路过厨房顺了盘点心揣在怀里，他走近蒙恬的书房，手刚放在门上，听见里面说话声。
谁来了。
蒙毅仔细辨明了一下这是哪位后，二话没说推门就进。
正说话的李信停着喝了口茶，目光移过来点了下头，算是道了声好，又接上方才的话题。
蒙恬背对着门，待他走近了看见人手里头正捏着根丝线，在琴柱上绕了两圈。见了蒙毅在身边儿坐下，也没管调对与否，整个朝他那儿一推，蒙毅就顺手接过来。
“我还是觉得你没必要操心这些。”
李信歪了歪头：“那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你也不看看那是谁。”
蒙毅抬眼看他。
一旁蒙恬闻言笑了笑，喝了口茶，没再说话。他抽了根极细的笔，蘸了墨，停在竹简上没动，待那墨汁晕开一片乌黑，他又放下笔，把乱七八糟往旁边一推，衣袖沾染上一片黑色。
蒙毅听见身边儿人叹了口气，余光就瞥见人支着头看他这边，当即手一抖，琴弦颤抖着发出一段奇异的声响。
他手忙脚乱又绕紧了些。
蒙毅瞥见他起身来，不知要干什么，心里正感觉悬乎，紧接着耳朵边一热，蒙恬从背后探身过来，握着他的手压紧弦身，另一边信手拨出几个音。
蒙毅在他贴近的一瞬腰身绷的笔直，大气不敢出，脑子里顷刻间一片空白，心跳莫名地就快了起来。这人较他略高的体温从相触的手上传来，慢慢慢慢延伸到脸上，蒙毅只觉脸颊耳朵发烫。
蒙恬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被放大无数倍，听在耳朵里就是极其亲昵的低语。他的手在收回的时候揉了一把蒙毅的耳朵：“你脸红什么。”
“……”
艹。
对面李信好整以暇，笑得高深莫测。
蒙恬回到自个位子上，脱了染上墨的外袍，挽着袖口斟了杯茶，沿着桌案纹理推给已经麻木的蒙毅。
“那什么事做的都得自己思量清楚了，你能想到这回事儿他就想不到吗？你能扯到这一层关系上他就不会在乎吗？就算是没人在意，随着性子来，也是得分了轻重缓急，惯常了的东西不是说改就改，说丢就丢的，他做事什么时候不是明明白白带着目的，什么时候是让人摸不准的？”
李信心道：那可多了去了。
蒙恬喝了口茶，杯盏端着在掌心里：“那要是别人还真不见得就准他靠近。”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杯身，发出清脆声响。
“你倒觉得这违了纲常，那你说说哪儿的准则重要到得陛下一点不差去遵守了？”蒙恬放下杯子，“——我这就去烧了它。”
“……”
李信要被气笑了：“行行行，反正就你能制得住他，你要觉得没大问题我也没异议，嗯嗯，告辞。”
“小毅，送客。”
不明所以的蒙毅立马起身。
“免了。”李信摆摆手，“您坐着罢。”
他于是又坐下，蒙恬面无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算了，没事。”
蒙恬没再理他，自顾自又提笔取墨，摊开竹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转着笔，墨汁四处飞溅。蒙毅抹了把自己被无辜殃及的脸，颇为无言地看了一眼蒙恬，对上他又莫名其妙转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静默片刻，蒙毅起身就要走。
腿还没蹬直就被蒙恬伸手拉下，他重心不稳倒在人怀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蒙恬反手扼住他的手腕，把人扣住动弹不得。
蒙毅脸贴在他的身前，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找了个舒服姿势，倚在他怀里，看了好半晌，蒙恬还是没落笔。
“你干什么呢？”蒙毅抬头看他。
“没事儿。”
蒙恬又丢了笔，乱七八糟一推，松了手示意蒙毅去抱琴过来。
蒙毅跪在他身侧一动不敢动。
“罢了，练琴还是练剑，挑一个。”他起身揉了揉手腕。
蒙毅心道，都不想练，你自己去练吧别管我了。他没敢说出声，就抬头冲蒙恬眨眨眼睛，笑了笑。
怎么就长这么高呢，高就算了还长这么好看。
逆着光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只那一双眼睛，像透过琉璃珠子照下来的太阳光，温和的像水一样。
蒙毅就看着他俯身下来，长于抚琴也善于提剑的手抬高他的下巴，贴的极近，呼吸几乎是交错的。
“小毅，你跟陛下那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你不都知道了。”
蒙恬掐着他的下颌，使了劲。
“为什么不回来。”
倒不是谁说的都顶事，这要是去做什么还得知会旁人，着实管的宽了。蒙毅没想过非要逆着谁的意思，明知有宵禁还彻夜不归要是当做玩心重出去了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那人不是完完全全给带回来了，除了染了风寒外也没磕着碰着哪里了，就有必要当块宝一样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吗？蒙毅心想，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提防着这里的所有人所有物。
“其实你要觉得放不下心你可以自己去的。”而不是送过去一个又一个人。
蒙恬移开目光，笑了笑，随即松开手。
不见得周边的人就还是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壳子里换了个什么样的。都是势利之徒，为了自个的富贵荣华才甘愿捆绑在一块儿，面上一口一个为了大秦，正八经心里头装的是金还是银，谁能知道。嬴政那样的人看来总是心思重城府深，话里话外都是圈套，都是陷阱，就一套一个准，跪倒一片的高呼大秦万年，人人眼里看来都好像满满当当只装得下那一个人，干净纯粹极了。蒙恬手指骨节发出一声响，要不是那人性子傲就不肯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保不准真就一齐上了。
那我还信得过谁。
蒙毅揉了揉自己的脸：“那你觉得扶苏公子该怎么算？”
蒙恬看向他。
“……不是，就估摸着是殿下，你得给个准话，怎么看。”
蒙恬又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根线，拿着就坐了回去。他拨了一串音，试着哪条弦松了，上手就拆了下来，缠上条新的。反反复复试了几遍，音色清晰拨弹顺畅，这才算是好了。
“这也不是我说了就算数的。”
蒙毅接过来，坐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上手。
“但那是他自己的事，别人就是再看不惯，也得忍着。”
蒙毅一边听着，手底下弹出来的依旧不成调。
“再来。”
这自个多大本事还能不清楚吗，蒙毅心想，我这换了几个先生才勉勉强强算过关的音律，好歹说出去也是六艺都学过的水平，学过是学过，学的怎么样，倒还是另一回事。
他又换了个手法，再弹了一次。
“你先前的练的呢，试试。”蒙恬笑着看他。
蒙毅心一横，凭着所剩不多的记忆七零八落着弹完了一整段，收了动作看向蒙恬。
“还行，跟陛下第一次学的时候差不了多少。”他脸上笑意更深。
“……多谢夸奖，去练剑吧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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