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走势构造一如生前咸阳王宫，诸多宫室台阁修葺一新，尽数随其主喜好错落分布，忙于其间的宫人来了又去，少见踪迹 ，全然一副无人之境，空旷寥落。山水园林在嬴政一时兴起时精修而成，乐子完了便觉无味，遂撒手不管，扶苏就着手接了来，又摸不准嬴政意思也只是保持始貌未动。偌大个章台宫只有两个主子，且不说平日来客不少，单扶苏寸步不离就也不觉冷清，可今天，这都什么时候了。
嬴政起身拢了拢身上中衣，把长发顺在耳后。檀香味道清浅，安神助眠功效倒是一绝，他推了一下环着他的腰睡得像个死人一样的王贲。
“……怎么了？”
王贲下意识摸着他的手，紧紧攥在心口。嬴政抽了两下没抽动，另一只手狠命推他。
“快滚起来，扶苏呢？”
王贲没睁眼，笑了两声，这人自己儿子丢了来问别人。他伸手在被子里摸了一把，睁开眼如愿看到嬴政表情僵了一瞬，方才满意起身，凑上去在脖颈上留了个印，末了埋首在颈窝，把人扣在怀里，动作轻柔地顺着长发。
“公子去拜访昭王了”。
嬴政脑子里过了遍近些日子里的行程安排，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这回事，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王贲闻言抬头看他，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软肉：“陛下不知道什么？初一还是十五？”
嬴政恍悟，他那曾祖总是笑的明朗的脸浮现在记忆里，搂着他说我们住的远，政儿你又不愿意搬过来这边，以后可千万多来看看我们之类云云。彼时嬴政腹诽，您又不是出不了宫想去邯郸自个就去了非要拉我来这，他看向嬴稷时只见那人脸上笑意更深，话都到嘴边了嬴政愣是改口应道好，政儿定不会忘了曾祖嘱托，于是以后每月雷打不动初一十五往几位先祖那里溜达一圈。
这让个正常人看了都觉得挺……有病，祖孙俩一些奇怪行为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嬴政把他的手贴在脸上亲了几下，愣神片刻后挣扎着要下榻。
“做什么去？”。
王贲猛地翻身，带得他一条腿硌在床沿上，一声闷响，王贲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拉近那条腿。
还好还好，没伤到。王贲心里叹了口气，视线一转，顺着屈起来的腿往里，看到一方隐秘风景，那里红肿样子看来是几天都难消，做的有点狠了，王贲贴近了去哄正在气头上的人：“阿政还好吗？”
“不好，快滚。”嬴政手臂挡着眼睛。
有点难搞，王贲讪笑了两声，听命远离了些，将人裹住扛着塞进了浴桶里。
碎发从簪子里溜出来几缕，浸了水贴在柔白脖颈上。嬴政看到屏风上交错缠绕的纹路，细密的线缀成一对并肩的鸳鸯，翠色的长尾交叠一起，在他的视线里上下起伏晃动。水声阵阵，荡起一圈圈涟漪，渐渐，水纹更迭更加频繁，更加快速，最后随着飞溅的水花坠落，又归于平静。
嬴政累的手指都不想抬，闭着眼睛，任热水进了又出。
王贲啄吻着他的脸颊，耳后，动作轻柔，仔细清理干净了，把人送回榻上裹好。质感极好的绸布覆在修长身躯上，被水渍浸透了几处，隐约现出腰线来，脊背上蝴蝶骨形状明晰，长发遮了小半背部，贴着身体散落一边。
寝宫门窗紧闭，帘帐高悬，帷幔堪堪挂起一角，烛火只点燃了几处，明暗正好。王贲坐在床榻边，俯下身子轻轻将嬴政的长发拢在一侧，拿了绸布去擦被浸湿的尾端。
在他的记忆里，秦王私下见他们有时确实会散着发，长及腰间的发在俯身时滑落身前，扫过战盘上堡垒山川，他的手来不及收回，就直面微凉滑顺的触感，像无意间打翻的砚台里墨汁滴到手上，传到心上，成了一阵悸动。秦王不拘小节，看了战报急匆匆召人商议，外袍也没穿，年轻人身形颀长，腰在一掌宽的腰封紧紧束缚下细得让人心惊。
为将者眼睛好使，丈量尺寸尤其准，王贲这功夫用得偏了，他心里头比划了下，好像一只胳膊圈得过来。
秦王低垂着目光听他们说下一步该怎么打，袖口挽了两下，露出一段腕子来，细长手指扣在铁质边缘，一下一下敲着。
他不常来前线，他的眼线遍布六国庙堂草野，高楼瓦舍，他总能做好一切部署安排，总有万全之策，后备援军，粮草辎重，他给了他们这些将领绝对的信任，给士卒营旅绝对的镇抚，他就像一颗定心丸，被人视若珍宝，给人绝对安全感。
嬴政手指无意识动了一下，像梦里见了什么，下意识要找身边东西才安心，他找着了王贲的衣摆。
王贲回过神来，没敢去动，扯了被子过来盖在人身上，不留意带着了几根头发，嬴政皱了下眉，睫毛颤动着，眼看就要转醒。
王贲连忙停了动作，换了只手，小心把长发顺在一侧，他这个姿势与嬴政离得极近，呼吸相接中，他看到这人勾起的眼尾红晕未消，一如咸阳王城上日暮时分的艳丽残阳，他初见小秦王时的惊鸿一面。
病中的人有些嗜睡，王贲陪着眯了会儿，习武之人惯常留只耳朵，尤其身边儿这人金贵得很，外面风吹叶落，卷帘摇动就会醒，他也索性不睡了，翻身下榻来。谁知嬴政拽着他衣摆一直没松，他这一动，嬴政也被惊醒了。
嬴政松了手，坐起来，被子垂落腰间，他的眼睛里像氲着雾气，失了平时的澄亮，就直盯着王贲，一言不发。难得这位将军突如其来的胆战心惊，凑近了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在背上安抚着。拿惯了刀剑，他觉得这哄人的活干起来只觉得别扭。
他放轻了动作，俯身带着人躺下，这下哪儿也没敢去，陪着躺了好久，等嬴政醒来，又已经入夜。
手边搁了盘宫人方才做好的甜点，嬴政捏了块慢慢品着，从铜镜里看王贲在寝宫里翻来找去。大晚上的不睡觉，这人非要带他出去出宫去，嬴政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要习惯昼伏夜出了。
噫，好奇怪。
这位被自己脑补的蝙蝠夜鼠给恶心到了，顿觉手边点心味道欠佳，喝了口茶，他慢悠悠开口：“你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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