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蒙恬骑着马慢悠悠走着，旁边是趴马上睡着了的蒙毅，扶苏跟在一旁想说点啥，脑袋想炸了也没想到该从哪里开口。
往来人不多，但无一不是看着这几个奇奇怪怪的几人。
蒙恬怀里大氅依稀见得个人形，衣袍抖动间隐约露出光着的脚来，又被秋天早晨凉飕飕的风刮的一缩。他低头看了一眼，收了收怀抱。
一只手探出来扒拉了两下，从毛毛领子里面露出半张脸来。纤长眼睫颤抖了几下，睁开了一只眼，瞅了瞅，直觉不好，又闭上了。扭巴扭巴换了个姿势，脸埋进蒙恬怀里，双手环住了蒙恬的腰。
蒙恬把人抱得更紧，抬脚踹了一旁蒙毅的马，马儿受惊一溜冲出，蒙毅梦中惊醒，拽着缰绳大骂，吵闹声渐远，扶苏跟上在一侧，探头来看。
“父皇——”
嬴政半天没动静。
扶苏又转向蒙恬：“我们回宫吗？”
蒙恬皱了下眉：“回去吧，都在等着呢。”
事出有因。蒙毅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对围上来的人解释道，真不是故意的。总归的这些个人无一不是对这不明起源的地界怀着几分疑虑与谨慎，死前场景仍历历在目，混沌过后又是这样一方太平祥乐，谁也没法说自己所做合该这般过活，但分明所尊奉的人重现眼前时，还是本能的反应，他们一众，文臣武将仍是自甘追随。
不见得嬴政心里所想为何，也不见得他是否真的愿意呆在这里，这一方小世界自成春秋，寒来暑往，昼夜相接，秩序和规则既可有，也可无，遵循与破坏，也全然凭心而动。没有法章制度，没有道德纲常，何种违逆和背德似乎都不见得多惊世罕见，人与人之间只当作顺从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由是才任着前辈子不敢显露的心思张牙舞爪地攀长开来，也就格外不想让他脱离掌控。
凡事总有意外。
蒙恬倚在一旁不吭声，瞥见王贲悄悄上前来。
“你就不会备辆马车，就那样带他回来？”
“……忘了。”
蒙恬随口应道，他无视掉王贲嫌弃的眼神，目光片刻不离换了衣服端坐高位喝茶的嬴政。
他们那陛下不管处于何种状况都能坦然自若，应对自如，在朝堂上与别国使臣对峙时就从不曾处于下风，更何况是现在。
嬴政就丝毫不在乎围在他身边的臣子们又是担忧又是恼火。
就是秦宫的主子再不喜搅扰，来往章台的巡视护卫也得趋近了仔细看顾着，就一点动静不敢发出，见得寝宫烛火彻夜不熄，熏香味道经久不散，那便是人安安稳稳在其间。好巧不巧扶苏外出未归，主殿偏殿均是不见半点火光，就下意识觉得那不安分的主，怕是根本不在。
再仔细一瞧，果然。
侍卫们向来奉他们陛下的命令行事，这施号发令的人偏偏不见了踪影，就让一群人没了方向，亏的个有经验的快马加鞭去知会了蒙恬将军。秦宫人通有的毛病，惯好日夜颠倒，作息规律就像空口说白话，大口无据。半夜窝在书房磨兵书的蒙恬听闻消息眼角一抽，仔细一想，先着人确定了蒙毅回来与否，心下就有了几分主意。
他正要赶去蒙毅常说与他的那家茶楼，跟刚从先辈处回来的扶苏碰头，二话不说拽着扶苏就走。不明所以的扶苏在见着了自己父皇时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回来就遇见堵在章台宫正殿的人群，嬴政从侧门溜回寝宫，换了衣服晃悠到正殿，在一干子人视线转过来时装作惊奇模样，脑袋一歪：“怎么都在我这儿。”
那谁晓得呢。众人心思各异。
紧跟在后的蒙恬心道，谁把消息放出去了。
谅是谁也没胆来问责嬴政为何深夜不归，蒙毅自然而然要有担下罪责的准备。嬴政转着手指上扳指，估摸着多大火也该消了，取下扳指朝案上一扣，发出清脆一声响。
“好了。”
霎时，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上卿好歹顾得住寡人，不就是宫里头憋闷，想要外出遛个弯，看你们一个个的。怎的，寡人去哪里还得向诸位说明细了不成？”
哪儿敢！
又是急急忙忙的自讨有罪。
“都起来罢。”嬴政心里头舒坦了，径自起身，“寡人乏了，诸位自便。”
扶苏紧跟身后离去。
蒙恬忍着笑，面上不动声色，拎起一旁还跪着的蒙毅的后领：“丢人现眼，给我滚回去。”
一场戏做的好极了。
蒙恬步子一转，拐上小道。蒙毅被稳稳放下，收拾了乱糟糟的衣服，问道：“这哪儿？”
蒙恬停着正辨别哪条路离寝宫最近，闻言看他：“你在宫里呆的时间不比我长？你分不清这哪儿？”
蒙毅闻言一挥手：“嗐，陛下又是改建又是扩容的，房子都还一模一样，树也整齐得跟刀砍的似的，你看这么多路哪个不是长着一张脸，况且哪次来不是有人带路走的大道，都进王宫了谁还敢偷偷摸摸……”
“这边。”蒙恬没听他在哪儿瞎掰扯，选了条石砖铺的最平的。
“……就不怕有护卫以为是刺客吗？”蒙毅接上后半截子话，跟上蒙恬。
章台宫大小宫室都长着一副模样，正殿坐落正中，偏殿鳞次栉比向外围排列开来，复道回廊相穿其间，树木花草穿插错落，亭台楼阁精巧极致，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彼此衔接，不知通向何处。各季节有各季节的风景，四季里不同的总也惹人向往，但就是容易让人摸不着北。
蒙恬纯属凭记忆瞎走，兜兜转转误打正着了对的方位，见了熟悉的建筑。蒙毅累的够呛，话都说不利索。
“我要跟陛下说，设个路标，会累死人的，摸这路，方向……”
不料一抬眼看见坐在走廊栏杆上笑着看他的人，差点晕厥过去。
嬴政乐的清闲自在，端着碟剥好了的杏仁看人笑话，对上蒙恬目光，跟个狐狸一样眯眼一笑。
这算是怎么着。
扶苏见着了几人在一块儿，脚步一滞，握了下拳头又笑着进去。蒙恬的手正被嬴政握着，见了扶苏进来，挣了一下没挣开，嬴政反倒握的更紧。蒙恬心下不明，也只好随着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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