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宫廷里传来的琴音，恍如是你在转轴拨弦。

天空下起了微雨，那是你温柔的抚触。

荷塘上阵阵的芬芳，那是你温柔的发香。

捧起书卷，仿若能听到你的婉转低吟。

到处都是你的影子，你每出现一次，时光就定格一次，就此停留，永不逝去。

若曦。寸寸相思，君知否。

若曦走后，我曾在十四的府里设了探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向我禀报。

我并未准许他们行大婚之礼，若曦的名字，也并没有上报给宗谱。她刚嫁过去的时候，我便收到密信：“……马尔泰氏戴红盖头入府……”我心里不悦，皱着眉接着看，“……马尔泰氏只称嫡福晋完颜氏为‘嫡福晋’，而不肯称呼‘姐姐’，不顾规矩，提早退席而去，甩下一席不满的福晋……”读到这里，眉头舒展，眼中不自觉地带着笑意。她连这场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可见真是对老十四不上心了。

转眼就到了雍正三年的元月。今日在梅花的芳香中醒来，有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正处于雪花红梅的梦境，却发现事隔久远，一切都在变。有时我会问自己，究竟什么是不变的呢？似乎只有变，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其他的，全都不知不觉中远去了。

相思一夜梅花发，

忽到窗前疑是君。

圆明园内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坐在书房内，仍然能闻到淡淡的梅香。十三弟正陪我说话间，有两封信送到，打开一看，却是十四弟做的一首歪诗，我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这种幼稚的把戏。耐着性子拆开另一封密信，只见信上写着“马尔泰氏观王爷舞剑，为十四王爷拭汗，十四王爷替其暖手，两人笑语不顾世俗，牵手而行……”我心中一沉，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头，猛然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紧紧握住。

十三弟看出我的异样，目光探询着。我把信递给他看，半晌，才带着几分伤痛和疲惫，开口道：“十三弟，你劝朕让她离开时，不是和朕说，她和十四弟只是虚名吗？”

十三弟琢磨了半天，方才开口道：“臣弟以为，一则，若曦自小对男女之防都看得很淡，越是坦荡反而越不在意。二则，写信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到笑声，看到动作，这些事情落在外人眼里仿佛很亲密，或许当事人本就不这样想。”

我一时又伤又怒，道：“三更半夜，两人共处一室，还需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我不再说话，捱了好半天的伤心，生了半晌的闷气，吩咐道：“从今日起，十四和若曦的事情，不必再向我汇报。”

你可以跟老八赏月看星，你可以为十四弟擦汗暖手，在离开我的时候，却唯独不肯施与我一丁半点的理解和体谅。

我自嘲地苦笑。呵呵，是我太蠢还是我太笨，竟会幻想要和你过一生。

虽从那之后再没收到来自遵化的密函，我也尽量不去想她和十四的事情，可是恨归恨，怨归怨，我可以不去想她和十四，却止不住地会惦念，她在做什么？腿疾可有再犯？是否还在胡思乱想？虽惦念着，却不要求探子恢复对他们的监视，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曾很长一段时间，在急怒攻心时，恨着她；可如今，却只是在沉默中，爱着她。爱不代表不怨了，恨也不意味着不念了，只是万千种种，全部都纠缠在一起，我无法理智地将它们一一抽丝剥茧地分离出来，明明白白地标明这是爱、这是恨，我只能看着深入骨髓的爱与恨，编织成一个大大的网，把我紧紧地、牢牢地网住，再也走不出来。

你说兰舟轻发，西楼月下忆姣娘；

后来江湖两忘，只影天涯踏秋殇。

你说梦呓故园，桃花水里游鸳鸯；

后来千山暮雪，老翅几回自奔忙。

于是每天处理完政事，我都会回到养心殿，坐到曾经她睡过的榻上。唯有此刻才能毫不客气地将尘世种种都遗忘，忘了她曾经许诺过老八，忘了她现在嫁与了十四，忘了我是个称孤道寡的帝王，在心里只记得我和若曦，若曦和我，默然相爱，寂静喜欢。燃上一柱香，泡上一壶茶，偶尔会微眯着双眼回忆我和她的一点一滴。一个笑容，一个讥讽，一声叹息都会反复回味，她在我的脑海中却越发分明。

我经常会带着回忆和思念，独自寻一个僻静处，有时泛舟荷塘，有时林中漫步----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相同点的，同样需要远离人群。

一寸相思一寸灰。

那天夜间，正在批奏折，右肩上陈年的箭伤却忽然作痛，痛得我几近战栗。过了好半天方一点点地缓过来，我只好放下奏折，简单地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半梦半醒间，却仿佛看到了若曦，她正眉目含笑地站在我面前，声声地轻唤道“胤禛，胤禛。”

我睁开眼，只见眼前的人穿着翩然的舞衣，静静地立在我眼前，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我赶忙走过去，心中呼唤，若曦，是你吗？梦中、楼上、月下，那是眉目依旧的你啊。

我忍不住伸手去抱她，却扑了个空，随即便惊醒，眼前哪里还有若曦，只有无尽苍凉的夜色，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原来，是场梦。

原来，又是梦。

我披上斗篷，走出大殿，站到阁楼上，抬头正望见一弯残月静静地挂在天空上，它有着谁都不知的心事。

独揽月下萤火，照亮一纸寂寞。追忆那些什么，你说过的爱我。花开后花又落，轮回也没结果，苔上雪告诉我，你没归来过。

以往虽然也会经常思念她，可自从昨夜之后，不知是怎么了，只要一想起她，右肩上的伤便会痛，有时只是隐隐，有时却不能自已。每每痛过，我都似乎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地错失掉什么，却说不出来，错失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十四又来了一封信，我以为他又写什么歪诗泄愤，朝中烦心事不少，就懒得理他，随手把信丢在一堆折子里，继续忙了。

三月二十一日，接到来自遵化的，“……马尔泰氏昨日殁……”我顿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眨了又眨，可是那个“殁”字就那样触目惊心地横陈着。我霎时如遭雷击，手中的毛笔跌落在折子上。

刚进屋准备请安的十三弟看我如此失态，不禁问道：“皇兄，发生何事？”

我目光定定，半天无一言，只是身子一直在颤抖。十三弟忙端了盏茶要给我送过来，却在看向折子的时候，手一抖，茶盅跌落在地上。

瓷杯破碎的声音瞬间惊醒了我，我猛然站起，吼道：“朕不信！不信她如此恨朕！不，马尔泰 若曦，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死！”说完，忽然想起十四弟几天前曾送来一封信。那会不会是若曦送来的？我从龙椅上跳起来，急忙找了起来，信呢？我的信呢！我疯狂地在一堆奏折里乱翻乱找，却怎么都找不到！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此刻早已泪流满面，目光所及处，却发现那封信，正静静地躺在一堆折子中间。

我伸出手拿过信，上面正是十四弟的字迹。颤抖地拆开，里面竟然又套着一个信封，上面书写着再熟悉不过的字迹，“皇上亲启”。

我顿时眼前一黑，几欲昏厥。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手也在不停地抖着，不知花了多久，才把这封信念完。

“胤禛：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难弃者，一点痴念而已！当一人轻描淡写地说出‘想要’二字时，他已握住了开我心门的钥匙；当他扔掉伞，陪我在雨中挨着、受着、通着时，我已彻底向他打开了门；当他护住我，用自己的背朝向箭时，我已此生不可能再往。之后是是非非，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

话至此处，你还要问起八爷吗？

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从别后，嗔、恨、痴、念，皆化为寸寸相思。不知你此时，可还怨我、恨我、恼我、怒我？紫藤架下，月冷风清处，笔墨纸砚间，若曦心中没有皇帝，只有拿去我魂魄的胤禛一人！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泪，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曲阑深处重相见，日日盼君至。

若曦。”

我心中剧痛无比，看着字里行间有着明显的被晕开过的痕迹，若曦，你下笔的时候，究竟咽下了多少眼泪呢？落款是三月十三日，今天却都已经三月二十一日，她足足等了我八日！她是怎样看着日升日落、日落日升，眼巴巴地‘日日盼君至’，最后带着遗憾离开的？！莫非，那日她入梦，就是来和我做最后的诀别吗？胤禛，你究竟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