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前篇）

夏夜，窗外蝉鸣窣窣，只伴着夏夜的凉风一同涌进了房间。房间里，少年人正伏案疾书，桌案上放着一柄长剑，暂时作以着镇纸的功用。

宝剑旁边的烛台上，烛火轻轻地摇曳着，伴着少年度这长夜。不知不觉之间夜已深沉，有悠悠的打更声从远方传来。房间内温度慢慢下降，风也渐渐硬了起来，吹得桌旁烛火乱晃，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投射出了夸张摆动的影子。

少年书写的笔尖从纸面上轻轻抬起，看了看乱晃的烛火，他的眼中少有的闪过了茫然的神色——无论是在他父皇的眼里还是在朝中文武百官的眼中，他无疑被认为是稳重而又出众的，是帝位完美的继承者。但却只有他自己才深谙自己稳重行为下隐藏着的对未来境遇充满不安的心绪。

整理了一下思绪，少年再次低头，目光看向了即将写好的文书。可就在此刻，烛火忽然反常的剧烈摇晃了一下，再然后，那火光便在无声中“呼”地一下熄灭了。

房间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紧接着，那股蜡烛熄灭后特有的味道就冲入了鼻腔。少年怔了怔，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烛台摆放的方向，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似是看到了蜡芯处缕缕升起的白烟。那白烟宛若无数丝线一般缕缕缠绕，又在片刻过后散入尘埃。

搁下了笔，他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悬挂的小布囊，从中摸索出了火镰和一小团火绒，自己点起了火。片刻过后，一阵艾草燃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微弱的火星在火绒上忽明忽暗，再然后，烛火绽放开来，桌案处再次回复了明亮。少年微微侧过身，正要将火镰装进口袋中去时，却忽然愣了一下，手中的火镰一个没拿稳，却是自己掉在了地上——少年看向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抱着胳膊看戏的人影。这人身着夜行衣，面庞亦被黑纱遮掩，只露出了一对看不出悲喜的眼眸。在这人手中握有一把短剑，剑刃并未出鞘，却隐然已有锋芒浮现。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到此？”少年人很快回复了平静，下意识的看向了房门处。

“溪云阁杀手，墨烟。”回应少年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正是从那抹黑色人影口中响起“你在看什么，你的侍卫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少年又看向了窗外，目光不经意间地几度停留在桌上的长剑上。

“你担心他们做什么？”黑影的语气里有着揶揄“他们是晕了，你可是要死了。”

少年叹了口气：“你们溪云阁的高层可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吸纳女子作为刺客。”

“我就是溪云阁高层。”

少年：“......”

黑影伸出了手指，平静地补充着：“黑风、墨烟、疾雨，三位长老中我排在第二，我想我应该够资格称作这所谓的‘高层’了吧。”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看来这雇主对我还真是看中呢。”

“未来的皇帝陛下，有谁敢不看重呢？”墨烟不咸不淡的回应“执行这次任务，我也是诚惶诚恐呢。”

“本来我还在为以后之事而担忧，这样看来，我实在是多虑了。”少年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笑脸，摊了摊手，他道“做你该做的吧。”

黑影一愣，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少年却突然发难，一把扯过桌上的长剑，利剑出鞘，直指黑影的咽喉而去。

然而黑影的动作更快，早在少年动作的前一刻，他便察觉到了少年人眼中偶尔闪过的杀意，因此她一直有所提防，而就在此刻，这提防派上了用场。她身形一晃，就闪到了少年身侧，手指一推护手，短剑出鞘，却是倒逼少年的咽喉要害。

少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转身抽剑回防。两人拆招换式，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厮斗开来，烛光又一次剧烈晃动，在墙壁间投出了剧烈扭曲的影子。少年人的剑法很精妙，一招一式练得也甚是熟练，显然是受过高人的指点，只不过，比起墨烟，他的经验远远不够，四五个照面过后，他就已经处处受到墨烟的掣肘，只能勉强抵挡，再也无暇还击。这一点少年心里清楚，墨烟更是了然，于是趁着少年一式剑式用老的一刻，她猛然发难，猛地近身，一手将短剑横在了少年的咽喉，另一只手点向了少年胳膊上的麻窍。

一声脆响，少年的长剑就掉落到了地面上。

“还有什么手段么？”墨烟淡淡的问“我一并接着就是。”

少年摇头，目光里有什么东西迅速暗淡了下去：“没了，这下你真的可以动手了。”

墨烟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痛快的死呢？我记得刚才还有人骂我是猪狗不如呢，对吧？”

“...”少年突然有些后悔起了自己的冒失“你想怎样？”

“问你几个问题吧。”墨烟盯着少年的脸庞，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可知男子当婚女子出嫁，是怎样的画面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干完这票就归隐，找个好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墨烟道“有问题吗？”

少年苦笑：“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做你这行的，就不怕被灭口吗？”

“管那么多做什么？”墨烟白了少年一眼“我要归隐，溪云阁还没人能够拦得住呢。”

“黑风呢？”少年问道。

“就他？”她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以后，又回过神来，盯着少年“别问这问那的，快说，这些事情你知不知道。”

“皇太子成婚之日，会有盛大的仪仗和响彻整座都城的乐声，太子妃会坐着有紫色车盖的厌翟车驶入皇宫...”少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我们皇室的婚事仪式，庄重盛大，民间结婚之时排场虽然比不上我们，但显然是更欢愉热闹些，各有所长，总归是分不出优劣的。”

“听起来不错。”墨烟眯了眯眼睛“难怪人们总说，洞房花烛是人间能够历经最快意的四事之一。”

“可惜我是没这个机会经历了。”少年感慨。

“哈...”墨烟此刻难得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还这般求死不成？”

“我还有什么生路了吗？”他看了看墨烟攥着短剑伸向自己的手，苦笑着自嘲。

“你本来确实没有半点生机了，换做是溪云阁任何一个杀手执行这个任务，都会顷刻间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刹取了你性命，根本不会给你再次点火的机会。”墨烟一边说着，一边将架在少年脖子上的短剑收回鞘中“而我亲自执行这个任务则是你活下来的最后一线生机，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你不打算杀我？”

“当然，我有我的目的。”墨烟说着，揭开了蒙在脸上的黑纱，露出了一张挂着的清冷面庞“我在等着你实现当年的承诺呢，林牧之，大胤王朝的皇子殿下。”

“是你？”少年人怔怔的望着眼前之人，难以置信的言语顷刻间脱口而出。

“又能是谁呢？”清冷的姣好面容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还是说，之前的那些承诺只是童言无忌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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