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

他们是一对双生子，和其他双胞胎不同的是，他们长在了帝王家。

那个时候，“老皇帝”正值壮年，再加上帝后恩爱，老皇帝并没有其他妃嫔。于是宫中少了不少勾心斗角。两个孩子也因此幸运的逃过了一般皇子在幼年时便沦为棋子的命运——他们住在一起，玩在一起，读书也在一起。

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他和皇兄一起读书时的经历：

夫子讲古代贤君时，他的皇兄跟他说，他要与他并肩为帝，共治天下。

夫子讲外敌入侵时，他的皇兄对他说，他会率军亲征，护得山河无恙。

夫子讲前朝兴衰时，他的皇兄对他说，他要选贤任能，绝不轻信谗言。

他今年二十有二，这二十几年间，他也悟得到过几条道理：

世上难能可贵之事在于，一个人在偌大的诱惑面前仍能够坚定不移地履行他所做出的承诺；人间绕不开的遗憾在于，哪怕贵为一国之君，理想与现实之间仍旧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人性最为阴暗之处在于，当为利欲所诱惑以后，一个人会在贪婪的驱使之下做出任何事情——哪怕是弑亲。

他无比肯定这三个道理的正确性，因为这正是他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着的人生的总结。

地宫内，昏暗的烛光闪烁。被绑在地宫中央石柱上的他沉默地等待着他死期的来到。他脚边的地面上，已不知在何时被谁刻画上了繁复而诡异的花纹。他虽认不出这是什么，但他猜得到这是什么。

吱呀的一声，在他身后，地宫的门被人推将开来，两个人缓缓地走在了他的面前。前面的人，是他的皇兄，后面的人，正是被他皇兄大加赞赏贤相。

“皇弟…”

“御书房下的地宫，本是先祖为后代儿孙在命悬一线之际求得一丝生机的保全性命之地。但此刻，倒是成为了皇兄‘谋得大业’的绝佳场所。”

不等他说完，他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这是为了黎民百姓…唉…你知道的，北境不定，流民不息，唉…”他不停的摇着头。

“皇兄不会认为，小弟的血，就可以击溃那五万突厥了吧？”他苦笑着发问。

说这话时，他看到他的眼底闪过的一丝犹豫。

“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会互噬气运，一国之君，应承全国气运，率有名之师，方可百战不殆，今我国气运二分两主，师出不明，故半年之前不敌外侮。”

当朝丞相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匣，毕恭毕敬的呈到了他的皇兄面前。

“今日乃吉日良辰，陛下应早开此阵，将国运合二为一，莫要误了时辰。”

“朕知道…”他的皇兄揭开了那匣子，从中取出了一柄银亮亮的短刀。他细细的的端详着那柄短刀的刀身，眼中露出了痴迷。仿佛从中，他看到了属于他的荣光。

而被绑缚在石柱上的他，却看到他皇兄的面庞和自己映在短刀上的面容真的合在了一处，合成了一张脸孔的模样。

那张合起的脸满了贪婪，也写满了恐惧，恍惚间，他竟将这两种情绪混淆。

“皇弟，为了天地，为了生民，为了先祖遗志，为了后世福祚…”

他长了张嘴，仿佛想要找更多光辉灿烂的词汇用以掩盖接下来即将涌现的血色。

“陛下…”贤相催促着。

“嗯!”

短刀猛然转动，刚才那张合成的脸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他皇兄那副凶戾的神情。

一阵难以遏制的剧痛从他的心窝处蔓延开来，他的意识也在这阵剧痛中渐渐涣散。

思绪混乱的恍惚之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登基那天时他与他的对话：

“皇兄不可如此，要知道，国不可有二主，正如天不可有二日。”

“此言差矣，独日名为日，双日名为昌…”

“独日为日，双日为昌……”他不甘地呢喃着。终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悟出了又一个道理：

哪怕是太阳，也总要有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