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气息。贺峻霖靠在墙上,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后背的伤口在潮湿里反复发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他却连抬手挠一下的力气都快没了。
铁门被推开时,他甚至懒得抬眼。
直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眼前,带着消毒水味的气息笼罩下来,他才慢吞吞地掀开眼皮。
不是严浩翔。
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手里提着医药箱,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局促。
医生贺先生,我是严总请来的医生,给您做个体检。
医生蹲下身,试图解开他手腕上的镣铐,却发现链条与墙壁焊成了一体,只能无奈地拿出听诊器。
医生可能需要您配合一下。
贺峻霖没有动。这些日子,他学会了用最省力的方式活着——沉默,不动,像块石头。
医生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听诊器探进他的病号服。
冰凉的金属触到皮肤时,贺峻霖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听诊器在胸口移动,医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拿出血压计,缠在他干瘦的胳膊上。
医生血压太低了。
医生一边记录,一边低声说:
医生您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贺峻霖依旧沉默。
医生给伤口换药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看到后背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他拿着纱布的手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医生贺先生,您的肾脏……出了点问题。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反复创伤,已经出现衰竭的迹象。
贺峻霖的睫毛颤了颤。
医生必须尽快转去医院做透析,不然……
医生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惋惜已经说明了一切。
医生最多还有半年。
半年。
贺峻霖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意外地平静。
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笑——严浩翔费尽心机把他锁在这里,用铁链,用威胁,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留住他,却不知道,他的身体早就像这间地下室一样,在日复一日的腐朽里,快要撑不住了。
贺峻霖别说出去。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医生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医生我明白。
严浩翔回来时,医生刚收拾好医药箱离开。
他手里提着食盒,打开时飘出鸡汤的香气,是他下午亲自在厨房炖的。
严浩翔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蹲到贺峻霖面前,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严浩翔医生说你有点脱水,多喝点汤。
贺峻霖偏过头,避开了勺子。
严浩翔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放下汤碗,伸手去摸贺峻霖的额头:
严浩翔还难受吗?要不要让医生再过来看看?
贺峻霖不用。
贺峻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贺峻霖我很好。
严浩翔很好?
严浩翔笑了,指尖划过他凹陷的脸颊。
严浩翔瘦成这样,叫很好?贺峻霖,你就这么想气死我?
贺峻霖抬起眼,第一次主动看向他。
他的眼睛很亮,像蒙着一层水雾,却又清晰地映出严浩翔的脸:
贺峻霖严浩翔,你留不住我的。
严浩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严浩翔你说什么?
贺峻霖我说,你留不住我。
贺峻霖重复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贺峻霖就算铁链焊得再牢,就算你把我锁到死,你也留不住我。
他看着严浩翔瞬间绷紧的下颌,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恐慌,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可怜。
这个用极端方式试图抓住点什么的男人,到最后,连自己抓的是活物还是尸体都分不清。
严浩翔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严浩翔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准你死!你敢死试试!
贺峻霖试试?
贺峻霖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贺峻霖我不用试。我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
他挣开严浩翔的手,重新靠回墙上,闭上眼睛:
贺峻霖汤我不想喝,你拿走吧。
严浩翔看着他决绝的侧脸,突然觉得一阵恐慌。医生刚才汇报时只说贺峻霖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没提任何关于“肾脏衰竭”的事。
可贺峻霖眼里的平静,那种近乎放弃的坦然,让他心脏发紧。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食盒。鸡汤洒在地上,瓷碗摔得粉碎,滚烫的汤汁溅到贺峻霖的脚踝,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严浩翔你想逼死自己是不是?
严浩翔的声音嘶哑,带着失控的暴怒:
严浩翔想让我后悔?想让我放你走?贺峻霖,我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你只剩一口气,也得在我身边咽!
贺峻霖没有理他。
严浩翔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所有的怒火突然变成了无力。
他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贺峻霖苍白的脸,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严浩翔贺儿,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贺峻霖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把“妥协”两个字踩在脚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卑微得可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
严浩翔终于没再坚持。
他站起身,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做这种事。碎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鸡汤里,红得刺眼,他却像没感觉到疼。
铁门关上时,贺峻霖听到了落锁的声音,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地下室重新归于寂静。贺峻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链条上的锈迹蹭在皮肤上,有点痒,他却懒得去挠。
半年。
足够了。
足够他再想想宋亚轩做的草莓蛋糕,想想丁程鑫笑着喊他“小贺”,想想张真源高中时偷偷塞给他的热牛奶。
足够他和这些温柔的过往,好好说声再见。
至于严浩翔……
贺峻霖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留不住他的。从来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