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公子?”
欧阳柳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一睁开眼就是许星辰吓得往后一躲“我去,活了!”
“来人啊!李管事公子活了!公子活了!”
李管事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进来就揪许星辰的耳朵“瞎说什么,公子这是醒了!”
许星辰疼的连连求饶后退。
欧阳柳闭上眼睛,在梦里,他又将痛苦不堪的前半生活了一遍,犹如万蚁蚀骨,痛不欲生。
“公子,还疼吗?哎呀就说了不能喝酒不能喝酒……”李管事很心疼,给欧阳柳掖好被子又摸摸额头“看着不烧了。”
“公子放心吧,管家已经去请大夫了。”
许星辰缩在一边不停的揉自己的耳朵,见欧阳柳一直盯着自己看,悻悻的放下手。
最后和李管事出门的时候,李管事无情的讽刺“我都没使劲,你看你那窝囊样!”
“天地良心啊李管事,你看看我细皮嫩肉的样子……哪经得起你这么……哎呦!”
“你再说你再说!”
“啊~别揪了李管事我错了还不行吗!”
一声惨叫传进欧阳柳耳朵里。
欧阳柳嘴角浮起一抹笑。
好日子在后头呢。
那女人会痛不欲生,还有他的好父亲,自己会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和姐姐一步步爬上高处,俯瞰他们那副丑恶的小人嘴脸。
大夫来看过后,开了长长的方子,又嘱咐一番“不可饮酒,不可情绪激动,不可食辛辣……”
和以前的意思一样,只是换个说辞而已。
喝了那褐色的药,欧阳柳面不改色的把碗放回原处,丫鬟端着走了,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欧阳柳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他招手“你过来!”
许安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过去。
手掌摊开,躺在里面的是一颗拿纸包的好好的小糖块。
“这是乌梅糖,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爹说你喝完药一定很苦,让我把这个给你。”许安把糖放在欧阳柳手里。
见欧阳柳愣着不动,许安又拿回来,把糖剥开,捏着糖“公子叔叔,啊~~张嘴!”
欧阳柳张开嘴,许安把糖放进去,然后趴在床上,笑嘻嘻的,眼睛一眯“公子叔叔,甜吗?我爹和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欧阳柳眼角泛酸,母亲去世,姐姐进宫,再也没人这么对过他,所有人都知道药苦,他们只会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没人会做到喝完药了给一颗糖。
“许安,你很乖。”欧阳柳揉许安的小头,许安怕痒,躲在一边咯咯笑“公子叔叔~痒!”
“别叫我公子叔叔了,叫我柳叔叔。”欧阳柳不喜欢欧阳这个姓,名字是母亲起的,他喜欢,可姓是哪个男人给的,他恨不得改了。
许安点头,看向外面“我要走了,我爹应该要找我了。”
许安说完就呲溜一下跑出去,欧阳柳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愣了好大一会儿神。
他这场病拖拖拉拉半个月才好,许安每天给他送糖,偶尔会改变口味,当欧阳柳问为什么不是梅子口味,许安回答“爹说你老吃这个,我们两个就没得吃了。”
欧阳柳脸部一阵抽搐。
行吧。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小秘密,心照不宣。
府里上上下下很喜欢这对父子,尤其是小姑娘。
欧阳柳曾经听李管事说许星辰简直不像村里出来的人家。
人家粗布麻衣,腰带一系,用袖子擦汗,那就是个干活的样,可反观许星辰,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小节玉白的手臂,白的晃眼,连手上的茧子都是新起的,干活的时候硬生生把不合身的衣服穿出一种高人隐居的感觉,别人擦汗袖子一抹完事,许星辰偏不,他有手帕,每天仔仔细细的洗。
连带着许安也是,身上脏了立马去洗干净,一个浇花的,干完活了身上没有泥水子,这让李管事稀奇了好一阵,后来发现许星辰都是脏了就洗,勤快的很。
和府里的小丫头们说话,总是把人家逗的哈哈大笑,他自己也笑,可就是感觉不一样,别人是笑,他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意气。
清风明月,不染尘世。
天气入秋。
许安开始读书了,小小的人儿坐在亭子里,捧着一个书本,里面是许星辰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诗词。
许星辰要求许安会背之后再默写。
府里买了好几盆菊花,许星辰又忙起来,留许安一个人背书。
童儿稚嫩的声音传遍整个院子。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爹,头陀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许星辰忙着松土,喘着粗气回答“头陀是苦行僧,意思是我有一个思念着的人,但相隔很远,不在一个地方,我的心里有很多感怀的事情,但都深深的埋在心底,故乡很遥远,我回不去,我没有一天不是遥望它的,满心苦闷忧愁无处化解,思念没有一刻停止,我的前途似乎也迷茫无望,只能孤身一人宿在这空屋中,秋天没有来领,却已经落叶纷纷。”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不学学苦行僧的做法,怎么能忘记曾经的过往。”
“爹,这个人好惨啊!”许安不禁感慨。
许星辰锄头挥舞的起劲,嘴巴也不停“没有人的生活处处顺心如意,不论是我们,还是那些文人。但是有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谁能一直在低谷。”
许安不理解什么意思,反正爹说的总是对的,于是开始大声念。
拐角处,欧阳柳站在暗处,眼神晦暗不明。
许星辰继续说“我要是现在变成有钱人,我肯定没烦心事,我雇一百个人耕地浇花,我把欧阳柳的这些花全买下来,菊花泡茶,剩下的我洗澡,用不完的我做成香粉……”
许星辰嘟囔好一阵,声音越来越小,许安一句都没听见,欧阳柳倒是听见不少。
“做成香粉我送给有姑娘的人家,提前给许安找媳妇……”
欧阳柳“……”
狗屁的感动。
欧阳柳转身就走。
第二天,许星辰就被调去做欧阳柳的贴身下人,比武春来低一个等级。
李管事特别高兴“星辰啊,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啊!我果然没看错你,去了好好伺候公子知道吗?别惹事,公子身子不舒服,不能惹他生气哈!”
许星辰乖乖点头。
对李管事,他心里面很是感激。
许星辰一大早上去了欧阳柳的院子,管家在这儿伺候着,武春来消失了很多天,现在才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许星辰站在原地,弯腰低头“公子。”
武春来自然是没好气,看见许星辰头一撇,脖子一扭,看都不看许星辰,许星辰才不在乎,摸爬滚打已经习惯了,厚脸皮是经常干的,要是武春来是主子,他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给他端茶倒水。
武春来手里拿着好几块样布递给欧阳柳。
“主子,你看布匹确实不错,咱们要是买来,投放在咱们名下的商铺,那咱们就是京城第一家启用的,纹样丰富,古朴大方,梅花点,水波纹,摸着也舒服。”
欧阳柳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摸着倒是舒服,可颜色老,京城里现在流行的都是那些颜色鲜艳的,这个受众怎么定?没人愿意扮老。”
武春来只顾着找好布,没顾及这些,这也是欧阳柳第一次放他出去办事,难免受打击。
“公子,可是那儿只有这些,再过几个月,其他颜色的倒是出来了,可咱们就不是第一家了。”
许星辰看着那布,忽然想到京城里商铺多的是,可里面的颜色也都是符合年轻女子的心思做的,精致,艳丽,素雅的很多,但却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用的。
“倒不如直接把受众定给那些夫人。”许星辰开口。
欧阳柳一愣,随即点点头“你说说你的理由。”
许星辰接着说“春来小哥既然说了布匹没有引进到京城来,咱们就打着京城第一家的旗号,把话放出去,就说这是为了她们专门采买的,价格也可以往高处定,商铺里都有熟识的那些夫人小姐,到时候把这布夸的很是罕见,标明出处,人人为了猎奇,自然会买。”
欧阳柳频频点头“有些道理,可以试试。”
武春来吐出一口气。
走了这么些天不说,可浪费了不少银子,要是这布匹生意没做成可就丢脸死了。
许星辰得意的笑,突然发觉武春来不喜欢自己,立马收回笑容。
出了门,武春来急匆匆的离开。
欧阳柳打着算盘不知道再算什么。
许星辰懒得看,站在一边发呆,脑子放空,连欧阳柳叫他都没听见。
“许星辰?”
“啊?”许星辰回过神“怎么了?”
“听李管事讲你字写的不错,帮我把这些抄到账本上。”
许星辰得了令,走到欧阳柳身边,一手执笔,一手背到身后,是自然而然的动作,在欧阳柳的眼里,许星辰穿的不是下人的衣服,好似是绸缎华锦。
眼一眨,许星辰翻页继续誊写。
欧阳柳凑近去看,越发觉得李管事的话不错,字端正有劲,如果真有字如其人的说法,那只看字,欧阳柳会认为许星辰是个世家公子。
“公子,写完了。”许星辰出声提醒,欧阳柳眨眨眼回过神。
“你完全可以靠这一手字讨生活,何必在路上抱着许安……”欧阳柳问到后面有些不忍心。
许星辰低头看向自己的字,眼神晦涩难懂“公子,我自有我的理由,别问我,你和李管事一样都是好人,我不忍心骗你们。”
欧阳柳不再询问,可总觉得关于许星辰,身上一定充满了故事。
“公子,能涨月钱吗?”许星辰冷不丁问。
欧阳柳点头“当然,你如今不是杂役了……如果你愿意,偶尔帮我干这些誊写的活,也会有赏钱,另外,布匹售卖的主意是你提出来的,年末清账你也会有分红。”
许星辰的手就一直在颤抖,他握住欧阳柳“公子,你真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