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便发落吧。”

一旁侍候的公公们立即动了起来，备纸研墨。

“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不是要参他，为何又要替他求情？”

“君臣有道，先国后家，总归相识一场也不想看他太难过。”

先君臣后父女，太过干脆果决也会令皇帝生疑，但你是想不到一个温情剩不了几丝的皇帝，是难以理解这种力量与决心的源头，有多爱就有多狠。

说实在这个父亲你心里是不认的，作为女子你更共情娘的立场，皇后妃子一个没落的抬进宫，还让娘死在了生产的那一天，一个女人最虚弱最需要他的那一天。先国后家这话实在违心，他没有保护好娘，甚至对亲生子女的责任和义务也是旁人来完成的，你只认范家的奶奶和父亲。

小楼那副画像，画中的女子依旧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如你想得那样柔软慈悲恍若天人，若是还活着又该是何模样？

“您走的路也许女儿要再走一遍，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不会被遗忘。”

出了宫门坐上马车里，你瞬时卸下这温和的面孔，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这幅样子大概很面目可憎吧，重压之下你还是变成了自己从前讨厌的样子，说着违心之言，赔着虚假的笑意。

庆帝重罚了宁王，禁足半年又夺了封地的管辖权，由鉴查院监视。

得知你回京第一件事便是给了这位二皇子一记冷枪，李云睿却是最先想透其间关窍的地方。

“她才不是要保全自身。”他们男人不会明白，女人真爱一个人就会变狠，尤为对自己狠的下心来。

“苦啊，真是苦，兄妹之间爱而不得，真是越来越好玩了。”李云睿忍不住笑，难以控制的大笑疯笑，皇权人伦的束缚下，自己这位二侄儿对妹妹的念想好像更肆意疯狂了。

她笑的面色微红，猛地扔下手中的花枝“那孩子身体最近怎么样？”

“回殿下，腿已经好了，是听说在北齐害了一场大病，日夜兼程回京又劳心伤神，近日总是咳嗽，三处费介都来看过四次。”

现在最不希望范乐之死的便是这位长公主殿下了，她还等着呢，等着这场大戏开锣。

“老二呢？”

“权柄被夺，近乎绝望。”

“那就帮帮他吧，他的心病在京都。”

“殿下，可此前...”

“此前如何，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

京都都以为永宁郡主与这位新封的宁王反目，连还未回京的范闲都以为你要快刀乱麻斩情丝了。

你在信里表示:哥，你帮我太多，雷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抗，一场重罚好过皇帝疑心。

而范闲表示也不全然是为你，承泽这人他本就挺欣赏，换做自己，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了。只是......怕他受不了这打击。

无疑，论范愉和李承泽谁最痛，无疑是承泽最痛，当你在北齐喝的烂醉如泥时，至少有海棠有郭保坤开解你，小皇帝将风浪都挡在了宫外，滕梓荆和高达陪着你胡闹，春蝉犀筠她们照顾你。你放手，还有无数家人朋友坚定的站在你身后。不是承泽不肯放手，而是放手才真是什么都没了。人生低谷难得一知己，两三好友，他已然放下皇位的执念，只要范愉一片真心，只等来一封绝情信，不顾风险和尊严跑到澹州，这只得了一句别再来京都了。

都会过去的，他那么聪明会明白的，你这么想着。

可范闲太清楚这位二殿下的心性，阴了老二一把，会明白只怕也咽不下这口气。

范闲在雪谷中遭遇围困耽搁在路上，五竹并不在身边，这很奇怪。此前范闲一直以为五竹跟你在北齐，而在北齐上京城五竹便告诉你，要回去保护范闲。你们俩竟然是都不知道五竹在哪。

你不知道是早在半年多以前庆国南边海岸线上，便出现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寻找着一个瞎子，刑部鉴察院对这位南疆连环杀手都一筹莫展。

这在五竹的计算以内，找苦荷打架，揭露兄妹身世，诱杀神庙使者。

陈萍萍不止一次问过你们兄妹五竹行踪，去北齐前范闲搪塞不过便扯谎五竹在南边和叶流云玩去了。

这才出现了南疆杀手，五竹虽解决了此人却也被重伤，陈萍萍心惊，这个消息他只与咱们这位陛下说过。

五竹没有南下而是北上找苦荷打架，揭露兄妹身份，没能让庆帝的算盘打响。

庆帝能接受这对私生子的存在，绝不会坐忍这对兄妹有五竹这样宗师级的人物存在。

何况，二皇子与范愉这两个孩子，与当年的诚王世子和叶轻眉何其相似，当年劈中两位老王爷的惊雷还会不会重现？五竹还有盒子早已是这位帝王难以根除的心病了，爱意总不及恐惧扎根于人心让人难以消除。

这几个月，户部被清算，范闲回京途中先遇冷箭，后遇雪谷狙杀，若若不愿嫁人，在你和范闲远程运作下，让苦荷率使团来京收若若为徒才算摆脱了这桩婚事，而靖王世子也因着和宁王亲近的缘故，被贬出了京都。老靖王都气疯了，率领一众花匠，将范府前院后院统统砸了个稀巴烂，要不是你赶回来的及时，老靖王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老父亲鼻子只怕又得结结实实挨上一拳了。拆了这桩婚事，还有你身上这桩，言冰云倒是时常来找你，名义上是问公事，好笑好笑，他所在的四处掌京都外诸事，你与北齐谋定办报，的确需要与鉴察院合作打理这条线，但也不需要他亲自来查问的，不过是惦记着你书房里和海棠朵朵的信件，惦记着北齐的人罢了，你瞧着他这个样子，应该是后悔了。这样也挺好，言冰云时常来，你能够知道点洛州的消息，他过的并不好，你心疼却不敢让这段情有死灰复燃的机会，熬过这段时日就好了，你是这么想的，以后他就能过上从前向往的自由日子，在封地里窝着修订古籍，喝酒赏花踏青。

长公主对你们依旧是步步紧逼，尤为近日，几乎压得你喘不上气，她这是不是杀不成范闲要发疯了。

是，相比起范闲的步步为险，你所在的银台司还算安全，可也是风波不断，李云睿扎在京都，给你使了不少绊子，这很奇怪，李云睿出手向来都是杀招，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很小，却也麻烦，让你忙的脱不开身。

银钱开道的确免了暗探生死一线的日子，范闲一回庆国便揭露了北地走私一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崔家因这一案被鉴查院连根拔除了算是打击了信阳的势力。你在落实北齐走私与报纸一事发觉，这事简直多如牛毛，王启年暂留上京城打理谍网，他的确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加一个好文书，可要兼顾内库和办报这两件事便有些力不从心了，皇帝只知道你和北齐太后牵头办报会，由此可以掌握北齐动向，庆国境内知道与北齐走私的，除了当事人，便只有言府还有几个范府亲信知道了。靠书信掌握报会影响力还是太弱，你在北齐还是缺一个强有力的执行人，能同时将走私和报会打理明白的人，你已经让犀萝长留北齐，范闲下江南收服的水寨头目夏栖飞也派往了北地。只是崔家留在北齐的产业，缺个能打通这条线的人，小皇帝倒是大方让给了你们兄妹，是好事，但也累人。

在你没回来前还发生了一件事，大皇子回京述职散了亲兵卸了兵权，封为和亲王任职禁军统领，安安心心准备成亲，你问成亲的对象嘛，是北齐的大公主。毫无疑问和亲一向是最常见缓和两国矛盾冲突的一种政治手段，庆国只有个长公主，那只有北齐的大公主嫁过来了。这婚事也是两国太后在信中商定的，连范闲都是回程才知道要带一个公主回去，也是因着这桩婚事，皇帝没时间操心你的婚事，挺好，要不然就这么把你给忘了吧。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在北上之路也曾在边境停留，因着战乱边城十室九空，沿途都有过不下去卖儿卖女者，十里荒烟万里焦土。和亲？统治者们可不是想的和平，而是用这短暂的和平修生养息，蓄兵再战。

年前，二人在宫里相看了一场，互觉得满意，这婚事也就落在明年春天。年关将至加上开春大皇子便要成婚，远在洛州的宁王殿下也解了禁足即将回京。

  京都此时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