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

东皇晃神也不过是片刻。

一柄沾着淋淋血气的神斧当即横搁在了东皇脖颈。

“这么自信？”

太一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星屑，望着流光如水般从他身边淌过，眉眼似也柔和了几分：“我的阿瑾若不爱我，何至于如此煞费苦心保护我。”

指尖沁着丝冷意，脖颈上的神斧也凉寒至极，太一笼回思绪，垂眸看着这柄尽显锋芒的斧身上的青莲纹路隐有晕光。

这不是真正的开天斧。

真正的神斧早已在洪荒开辟时兵解化为三件至宝，太一的东皇钟便是其一，这个神斧不过是时间的投影，太一可以感受到上面的法则之力以及时光的扭曲。

这柄仅仅是跨越时间投射而来的神斧上是无法净去其上叠叠恍若无穷尽的血垢。

恐怕连净世白莲都净不去的盘古之恨。

太一微叹，世人皆道盘古撑天是大慈悲，却不知，或者说不敢去想，善恶本一体，恰如光明与黑暗相伴相生，神祗能有大善，自然也缺不了大恶。

当祂被逼道陨时，尤其是当祂割舍不去自己全部的私念将人交予幼子后，那些被留下的，沉淀在不周山下的怨毒，是这世间最大的恨。

这份恨，是万灵的原罪，是诸生的劫难，是根植于盘古血肉而得以诞生延续的洪荒万生总归是要还的业果。

而主导这一倾覆量劫的核心，是于祂同源继承了祂全部的弟弟或者说爱侣。

曰之，殿下。

全不在意还有一柄凶物搁在自己脖上，太一甚至有闲情雅致思维发散一下。

其实想想也挺有意思的，盘古的爱造就了这个洪荒宇宙，而盘古的恨注定了结一切，这是何等矛盾的一件事。

而现在，这种矛盾全数加诸在了殿下身上。

开天斧在哀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动着，可以想象，执剑的人究竟处于何种不稳的状态。

祂也不过是一抹跨越时光的执念，连元神都不是。

黑色玷污纯白并非是一撮而就的事情，这是一场意志的拉锯战。

若众生输了，便沦为行尸走肉，祖神殿的殿下至此降临，这场战争便存在几分胜利的可能。

这场拉锯足可漫长到时间尽头，偏通天还一意为所有人担下所有孽果，以开天功德相抵，落得身染业力，真灵获罪于天。

他们是知道的，从上清通天陨落的那一瞬，世间至纯至净的清气沾染上了世间至污至毒的恶意只是一个开始。

太一并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肉身陨落又身染无穷业力，自当要承众生怨灵噬魂之苦，受天地恶意业果侵染之难，无时无刻不活在极痛之间。

但其实这些左不过是皮肉乃至元神上的煎熬，哪怕元神的不死不灭也不过是多加一道生不得脱的枷锁，比起真正的恶果，这些实是开胃小菜。

他不担心自己，他只忧心那个承载洪荒众生未来的殿下，他的阿瑾。

盘古指尖有点点灿金流转，在触碰上东皇身上的业力时，生生蒸去了少许墨色。

白衣金冠，眸光清亮，腰间佩戴着的混沌钟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仿佛自莽莽远古而来，欲往无垠时空而去。

太一着一袭白衣，衣摆上绣着金色的丝线，额间的太阳神纹熠熠生辉，自有一番风流姿态。可以想象的出当他垂眸望来时，目光微微柔和，霞明玉映，何等瞩目。

盘古细细打量，道：“你确实不错。”

即便从开天之初这里面就夹杂着诸多的算计。

御日之君注定是能让整个世界捧在手心的存在，为天道所钟，被天地偏爱，他的道途合该坦荡光明，无苦无难，无殇无难。

纵使有滔天大错，天道也无法动你分毫。

但如今承载了天道仇恨的你……

连元神都要靠别人蕴养保护，在天道的怨恨之下，你还能保持自身多久？

盘古注视着东皇：“可是，如今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不重要，但您当是知道，天道许容得下功德深厚的三清，却绝不会放过一线生机。”

仿佛有什么别样深沉的颜色掺和进了太一的言语，听着无端感到沉重。

“尊神，你实不该让他……与这个称呼有半分牵扯的。”

“在你看来这是拖累？”盘古眉眼淡淡，若是雨后初霁洗净一切尘埃的青冥，全然的净，全然的空，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缥缈漠离之意，极难看出祂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何不知，这或许是一场机缘。”盘古无意去问太一当年的决定值得与否。

这位妖族东皇和上清圣人一般，继承的不仅有盘古最柔软多情的一面，同样他们也继承了盘古最是果敢的内心。

以东皇钟问鼎洪荒的太一，妖族最是杀伐果决的东皇陛下，他既然敢去做，想必早已衡量过得失。

所以他只以最直白的方式告诉盘古，他是一个把挚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