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神当知,我与您的因果已结。”
太一眸里落了一场仿佛无声无息直至天地尽头的浓稠血雨,将熠熠的星辉重重压下, 陷于暗无天日之中。
巫妖量劫几近折去的傲慢骄矜,又被生生摧残在命定的未来之中。仿佛此生所求的一切, 皆不过是个笑话。
一次又一次的量劫中,众生向着不周山叩拜,祈求创世神的垂怜。
可是,无人肯弯腰拯救这些卑微如蝼蚁的生灵。
东皇太一从来不是一个将希望寄托他人的人。
救,那是情分。
不救,也理所当然。
而祂选择袖手。
一如他漠视巫族遭灭族之祸,也如他旁观妖族被天道打压至此。
盘古垂眸望向他,目光中仍是从古未改的冷寂。声色极冷冽,无半分颤音,沉而稳。
“我知道。”盘古道:“但你也当知道,吾从未求你,而是你甘心入局。”
空茫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便也浸染了几分长夜漫漫无尽的透骨寒意,引得万物也为之沉寂。
神斧带着血腥之气逼迫而来,太一却半点都不为所动。
“你原不会死,但你却选择蒙蔽天道,选择身死道消。”
他的嗓音里含着某种缥缈的叹息韵味,似劝诫,又像警告:“你是好心,却不知你一死,太阳星陨,生机万道全数落于天道之手,他造的孽——那份冲霄不散的因果业力,那些沉溺仇恨永不超生的亿万怨灵,那些因他一念遭天道苛责的妖族生灵,这些,你看到了吗?”
金乌狭长的眼眸微微垂落,仿佛看到了他唯一活下来的侄儿,覆盖着太阳真火的羽翼有力地挥动,重重地掠过脚下的大地。
舍功德,欺天道,桩桩件件,他也曾于青冥上一一做下。
然而……
目视那簇明耀火焰,曾萦绕其上浓郁得足可以盖过万丈华光的量劫业力已被无尽功德洗净。
此刻,这道燃烧在东皇心头的明光,无罪孽包裹,也无功德环绕,干净得恍若新生。
新生?
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明明龙族背负的业果已经够多了,偏偏阿瑾他还要分出一份功德给他。
真是一个傻子。
盘古微摇头,道:“他已为你夺下一线之生,若是为了朋友道义,这般,足够了。”
能有一缕无知无觉的元神留存于世,已是夺天幸事,若真是让东皇意识苏醒重塑肉身……
这天地间的恩怨岂是可以轻松揭过的?
若真让东皇安然无恙的再度站在阳光下,这个结果,高高在上的天道不会接受,也不会允许。
“尊神,凡事有度,莫要强求。”
“你既知是强求,就该明白,这种大不韪的事,他既敢做一件,就不介意要的更多,而且,你不也是这样的人?”
“您说的是。”言语间是道不尽的是傲慢,太一轻笑,为了好友,他敢在量劫之中做手脚,连天道都能算计一二。
太一笑着笑着,忽而变了脸色。
“再则,您不妨与我论一论天道之过,也同我说说——”
“到底是谁,是谁创造出天道的?!”
东皇一怒尚可太阳星变了色彩,无边无尽的真火燃起,而他的怒火仿佛可以毁天灭地。
作为直面这份怒意的魔神,盘古漠然抬眸,坦然直视那双沉淀了世间黑暗的双眼。
“是吾。”
悬在太一腰间的小钟嗡鸣,一道微不可查的痕迹出现在了盘古脖颈上。
几是同时,点点鲜血若红梅盛放在灿金衣襟上,微湿的触感侵染东皇万万年冷寂的感官。
太一身为创物而向创造出他的神明挑战,单单是反噬就有的他受的。
盘古也曾在战火硝烟中漫步,在你死我活的厮杀一线中行走,久违的疼痛令祂有一点怀念,但也仅此一点。
祂从容补下后半句:“封神一劫时,通天问的吾——天若不公,道若偏私,当如何诛、天、伐、道!”
厚实冷凝的沉默伴随着祂话语落下一并降临在了二人中间。
太一默然静立,目光远放至茫茫虚无之上,仿佛是看破了存于天地的时间,意识溯着时光长河再抵旧时。
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过去太过渺远,非是一言半语可以追忆完毕。
太一从未有这一刻更能感知时间流逝的残酷。
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他大抵猜测出几分真相,他的好友通天和截教恐怕出事了,可明明他已经是圣人了。
是啊,圣人也是会死的……
截教突生变故,那阿瑾现在如何?
唯一可知的是,他是在太阳星被阿瑾发现的,只是当时他意识全无。
这般危机的局势,阿瑾你何必冒险……
他仅以一道微薄真灵游离六道之外,在入目所及毫无生之存在的无垠黑暗世界里踽踽独行久已。
被众生遗忘,被天地遗弃,于死寂中苟延残喘,这是天道予他的罪罚。
这本是一无生的局。
却在那日,寻觅混沌钟的敖瑜无意闯入。
那一刻,无意识的他冥冥之中感知到,天道四九,自己脱劫的契机终究是来了,他终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