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44

“蓝二公子，蓝二夫人到——”

踏上石阶，在掌仪弟子的唱和声中，蓝湛和昀和相携进入大厅，在大厅里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对主位的聂明玦施礼，“见过仙督。”

天山雪莲花期已过，以及突如其来的意外，蓝湛便欲带昀和归家，却在启程时接到兄长的传讯，射日之征后，仙门百家休养生息已有半年，如今已经大定，诸家提议举办百家围猎，以展新气象，新任仙督顺应百家之意，故而，蓝涣便带着昀和来了清河。

看着伉俪情深的蓝二夫妇，聂明玦心底闪过一丝古怪，射日之征中，要说出力最大的世家，聂氏毫不推让，但蓝氏、江氏也不遑多让，但射日之征中，谁是最亮眼的仙门子弟，蓝二夫人灵境仙子李昀和、江氏大弟子魏婴魏无羡、蓝二公子含光君蓝湛都在榜上。

且李昀和更是手刃温若寒之人，射日之征的首功非她莫属，但，金氏那场庆宴上，她决绝自伤，鲜血满身断亲，那可怖惨烈的模样，比她斩杀温若寒时更让人触目惊心，震得仙门百家噤若寒蝉。

更何况，众人都没有漏看，端方雍容的蓝二公子因着爱妻的惨烈，那几欲杀人的模样，若不是救治要紧，聂明玦绝对相信，失态的含光君一定会对金家动手，最后，众人惊惧紧张之下，两人用阵法退场。

而之后，射日之征后的清算，论功行赏，两人的功绩都由蓝涣代受，对两人的消息，无一人敢探听。

便是聂明玦，也在好友蓝涣难得冷下来的态度下，避开了话题。

因着首功之人的离场，后续的诸事都显得有些萧索冷场，不过，该做的，改定的，都在不到月余定了下来。

温家余孽，射日之征中金家只有金子轩带人出力，有生力量在五大世家，不，四大世家中保留最完全，故而金氏愿意代劳，也没有人有异议。

温家资产，清点出来，该补给被清缴世家的一一归还，剩下的按照射日之征的功劳一一归于出力的各家。

而温若寒死后，仙门魁首的位置，仙督之位，聂明玦无意，蓝家以家训推辞，江氏以重振家门推拒，唯有金光善愿意领受。

不过经由他逼亲一事，他私德败坏被撕下往昔的遮羞布，在百家面前被尽展无遗，仙门中大多数人，对他印象大降，便是有因着金家权势对他附庸者，也寥寥无几，坐上仙督之位，根本没有可能。

最后，仙督之位便落到聂明玦身上，聂氏在射日之征的带头，以及亮眼的表现，让聂明玦推辞不得，不过幸而，他的副将，孟瑶能将仙督该做的琐碎之事一一理清，行事妥善得当，让聂明玦大感妥帖。

为了让孟瑶更加名正言顺地代他处理仙督事务，聂明玦在弟弟聂怀桑的提议下，为了抹除孟瑶身份上的不妥，结拜为义弟，处置了用他身世非议的宵小之辈，不过，想到孟瑶，聂明玦扫过已然入席的蓝二夫妇，目光在面色稍白的女子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她案几上特意安排的膳食，心下暗叹，不过，聂明玦到底什么也没说。

席宴上，众人谈笑风生，虽有人不自觉地扫向靠近主位的位置，但是很快，他们就被蓝二公子冰冷的视线逼退。

看到阿湛再次用眼神吓退偷瞄他们的人，昀和掩唇一笑，“阿湛，你太紧张了”

被取笑的蓝湛，心下无奈，把尝过的汤蛊推到她面前，“此汤适宜，你先喝些。”

昀和心知自己现在不同往日，便老实拿起汤匙，入口的乌鸡汤味甘，黄芪当归的药味几乎不见，确实很适合现在的自己。

昀和没有去想自己桌上的膳食为何和别人不一样是为何，或许，她猜到了，但，她只字不提，蓝湛也就同样对满桌补气血的膳食保持了沉默。

宴后，去了聂氏安排的客院，在厅堂里，蓝湛告诉兄长，在席宴上碰面时不方便讲出来的消息。

“真的？！”蓝涣惊得直接站起来，求证般地看向昀和。

昀和轻抚着小腹，眉眼间往昔的洒脱不羁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即将为人母的温柔，对曦臣兄长含笑点头，“是，已经有一月了。”

算算时间，该是在天山灵泉那夜，这孩子就来了。

温热的大手覆在她手上，昀和和蓝湛满怀爱意地感受发芽生根的孩子。

而一旁的蓝涣，看着他们夫妻脉脉温情相依偎，心下是极度的欣然，他们如今安好，蓝氏下一代也有了，真的太好了！

等晚上休息下，躺在床上，蓝涣心中的激动依旧没有平息，一会儿想着将来的侄女/侄儿该如何教养，毕竟亲生父母还在，名字轮不到自己，一会儿又想着明日百家围猎，他和忘机要下场，昀和要如何妥善安置，思来想去，最后带着满腹思绪在蓝氏亥时息的习惯下睡下。

第二日，蓝涣带着众人，去到围猎之地，丛樾山。

虽是临时搭建，但观景台也足够开阔，蓝家席位上，蓝涣虽然一同昨日一般温雅和煦地同人交谈，但他的注意力一直落下左手边的弟弟弟妹，为了避免是非，蓝涣也同意不对外告知昀和有孕一事，至于之后，回了云深不知处，再告知亲友也未尝不可。

因着聂氏这一代，尚且没有女眷，这次围猎，仙门众家来的女眷甚少，而昀和和心思只在内宅的女眷没甚话题。在蓝湛他们入场后，昀和便拢了拢斗篷，独自一人，坐在观景台一角视线极佳的木亭内，看向围猎场内。

不过，她安享的平静，很快被人打破，看着聂家弟子送上热茶点心，又送上软垫背靠，做完这些便悄然退下，昀和微微挑眉，也不语，抬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轻嗅，果不其然，又是补气血的药茶，轻呷一口，把茶杯捧在手心暖手，看着围猎场内，开口，“孟公子不用下场吗？”

在她问完，背后不远处静站许久的人有了动静，脚步声慢慢靠近，进入亭内，沉默片刻，清润的男声响起，“瑶琐事繁多，不便下场。”

昀和转头，端详着敛目束手而站的男子，比起听学时初见，如今的他，许是结了丹，修为高深了不少，身形也挺拔了些，也没有之前那么单薄，身为仙督副将，担着不少仙督事务，眉宇间的谨慎隐忍褪去不少，多了些伶俐果断。

不过——

昀和从储物戒中取出两个玉瓶，放到石桌上，“我观你气色不太好，这是清凉丹和回春丹，一个治脏腑神魂之伤，一个治外伤，你拿去用吧。”

女子语气平和，言语间的关心之意，便是不那么聪慧敏锐的人也听得出来，更何况察言观色极佳，敢在射日之征潜伏岐山温若寒身边三年的孟瑶，不过，就是因为感受到，孟瑶不由语气复杂地问道，“为什么？”

虽然孟瑶没说太多，但是，昀和清楚她问的是什么，看着容貌俊秀，一身青衣兽纹的男子，昀和微微一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因为你脱离了血脉的束缚，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同样是金光善的血脉，昀和不信那个唯利是图，心思深沉的金光善，在自己这里失利后，没有去找同样在射日之征中出了大力的孟瑶，但，无论过程如何，如今，他站在这里，以聂明玦义弟的身份，昀和只知道这个便可。

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留着一半同样的血的女子，她的眼底还是如那时一般纯然的赞赏和平和，孟瑶心下闪过各种情绪，最后，他抱着莫名的情绪，开了口，“他找过我，我娘死前曾让我认祖归宗，我犹豫过。”

但是，他想到了他十二岁去认亲，被踹下金鳞台时的恨。

而且，他也忘不了，眼前这人，决绝断亲时血肉满地的惨烈。

她与他有一半同样的血脉，他要做不一样的决定吗？

孟瑶设想过，他如果回到金家会怎么样，但是——

心底，想要清清白白，靠着自己活着，如她一般活着的渴望拦住了他答应的念头。

而且——

孟瑶看着他亲手安排的围猎场，眼底眸色深沉，嘴角微抿，“金家给不了我想要的，但是，聂氏可以，大哥性情刚直，不喜庶务，怀桑性好享乐，爱风雅，我在这里，可以一展抱负，虽然偶尔有些闲言碎语，但这都可以忍耐。”

从不展于人前的谋算，诉之于口，说给这个人听，孟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或者，他笃定，她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哪怕，她对和他一样的那一半血脉厌恶至极，但她从始至终都是那个风光霁月洒脱不羁的灵境仙子，李昀和。

“这样啊，那你努力，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对上孟瑶含笑的眼睛，昀和眉宇间尽是锐利，“拿出你的功绩堵住他们的嘴，再说，就打到他不敢说！”

纯然的信任和支持，让孟瑶心里满是熨帖，干净俊秀的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昀和姑娘说的是，瑶定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