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7

凛冬已深，云深不知处披着的雪衣愈发的厚重，藏书阁内，翻过书页，扫过最后一页，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昀和轻轻合上书。

“可需再去换一本？”

隔着案几，昀和放下手上的书，抬头看向询问的蓝湛，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不待说什么，余光扫过他背后大开的窗户外，那厚重的雪层，眼波一转，转了话锋，“蓝湛，我想去后山。”

清冷如蓝湛，想到这个冬日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默了一瞬，淡淡开口，“云深不知处内不可打闹。”

“又是这句啊，”少女好似放弃了突如其来的兴致，闲极无聊地站起身，往窗户走去，就在蓝湛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少女去往窗户，经过书案时，不过眨眼间，寒香突然萦绕在呼吸之间，红衣覆在白衣，犹如两人的距离，仿佛只有一息也仿佛过了很久，少女的轻笑声就在耳边，“忘机，真的不去吗？”

挺直端坐的少年，感受着紧贴在背上的柔软，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就算是知道，因着幼时与狼共居，少女沾染了不少雪狼的习性，之前察觉到的敏锐的五官是其一，喜荤厌素是其一，甚喜寒冬，修行之余好雪中玩闹又是其一。

还有很多……

以及，只对他，过于亲密的举止。

云深不知处内不可交往过密，蓝湛不是没有制止过少女的行为，只是……

‘这是我的本能，喜欢你的本能行为。’

再多的家训，在对这句话的动容下，蓝湛已无法再说出口。

再冰寒的雪也会被炙热的火融化，就像蓝湛会在动容下对少女一步一步退让，他会对凇室里不应该出现的荤食视而不见，会在推演阵法的休息之余被少女拉到后山深雪处，为飞雪中即兴起舞的少女抚琴，也会在无人的角落，当少女以各种借口靠近时不再推拒，微红着耳垂，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雅正。

就像现在——

忍着耳边因为少女启唇而来的热气，蓝湛保持不动，尽力冷静，“兄长意欲在年节时重布宗门大阵，后山正在布置。”

听到蓝湛这句话，昀和眼底闪过一丝恍悟，不由赞叹，“曦臣兄长真是巧思。”

被蓝涣以请教阵法名义请来云深不知处，昀和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最开始只是对阵法之道的探讨，但却因为如今仙门百家只重剑道，其他道法并不精专，便是藏书颇丰如蓝家，也在昀和愈加高深玄妙的阵法论道中，理解逐渐陷入困顿，唯有蓝家对阵道研究最深的蓝执长老勉强可以在论道中听懂一二，面对这种情况，蓝启仁如何不重新认识昀和宿慧的不凡。

而看到蓝氏阵法一道的情况，昀和也是十分惊诧，她也是没想到蓝氏的阵法一道也会如此，不济。

想到进入云深不知处时她察觉到的阵法结界，少女明悟了，然后在蓝执也陷入困顿后，提议，不再单纯论道，实际推演阵法，演化布阵，以论道之名行教导之实。

逍遥宗，道法逍遥，从不吝于传教，从最基础的困阵、幻阵、杀阵、护阵、聚灵阵之流，再到复合阵法等，在昀和已自成一道的阵法一道面前，蓝氏藏书中的阵法一道，便是蓝启仁也不得不承认，它太过浅薄了。

知耻而后勇，在见识到昀和阵法的不凡，蓝氏的不足，以及昀和和侄儿的关系，蓝启仁便态度诚恳地提出请求，为云深不知处重布宗门大阵。

昀和自然不会拒绝蓝湛亲人的请求，便带着蓝涣、蓝湛以及主动请求加入的蓝执长老，以云深不知处的灵脉为基，推演契合灵脉的多合大阵，昀和宿慧记忆中，接任师尊阵峰首座的位置后，她自然也负责也逍遥宗宗门大阵的看护，比起逍遥宗九品的两仪大阵，蓝氏布阵之人修为最高只有结丹，故而蓝氏宗门大阵最多也只能到达六品。

虽然昀和在自己的山河扇上暗藏六品阵法，但折扇上的六合山河阵用意比不上宗门大阵复杂，所以推演出蓝氏的六品宗门大阵，昀和等人也花了不少功夫，众人也不过在前日才堪堪结束。

阵法推演结束之后，昀和并不打算插手之后的布阵一事，她自知，虽然她和蓝湛关系非同一般，但只要她还没有成为蓝氏之人，这等关系宗门存亡的大事，她并不能参与进去，便是在阵法推演之时，她更多的是给出建议，而并不是在阵盘上动手，所以阵盘一成，她就没有再多加关注这件事。

宗门大阵重建，不是件小事，在阵成之前，宗门内部或许可以遮掩下去，但是一旦勾连宗门灵脉的大阵阵成，那浩大的阵势绝对瞒不过其他仙门百家，所以，推演出阵盘重要，选择在恰当的时间布阵也很重要。

而昀和也是没想到，蓝涣竟如此机敏果断，如今仙门百家凡俗气息颇重，年关时节，便是众仙门也甚少生事，各家相安无事，在这个时候布阵，便是仙门百家有疑也无法做出及时的反应，而阵成后，六合大阵，便是如今的仙督温若寒亲自来，怕也是奈何不了蓝氏的宗门大阵。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知道后山现在去不得，昀和只能心痒地放弃去冰天雪地放肆的想法，不过，看着蓝湛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垂，少女眼波一转，身体微微后撤，就在少年明显身体略有放松的瞬间，脚下微动，身体一转，直接面朝窗户紧靠着少年盘膝坐下，感受到少年微僵后又逐渐放松，脸上灿然一笑，嘴上却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的开口，“那我就在这里赏雪，陪忘机你看书。”

就算看不到，昀和也知道，少年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自精舍那一舞后，少年便不再回避她的热忱，也慢慢用他包容克制的态度接受着与清雅端方完全相反的她，他接受身为人却带有狼性的她，接受她恣意洒脱下的强势霸道，珍重她的情意，会用他安静克制的方式回应他。

只要想到这些，昀和不自觉地笑叹出声，“蓝忘机，你真好，遇到你，是我之幸。”

少女并不需要蓝湛的回答，她知道，他不会说，但，他的举止间，都在告诉她，他的回答。

久久不翻页的书，两个人之间近乎与无的距离，是两个人隐秘的心照不宣。

而拐角的书架处，本是特意来寻的蓝涣，看着背靠背而坐的两人，两人之间流转着的温然，以及两人脸上的笑意，一个清雅，一个明朗，端是相得益彰的契合，叫人不忍打扰。

可惜，蓝涣有意悄然离开，却被不明情况的弟子叫破存在。

“宗主”

示意偶遇的弟子离开后，已经转了方向的脚，重新向里间而去。

“兄长”

“曦臣兄长”

看到弟弟脸上的笑意已然遁去，蓝涣心底不由道了声可惜，不过扫过弟弟身后站着的少女，心下倏然一笑，暗自感叹，自己一时想岔，有了昀和，弟弟的不同以往只会更多。

三人坐下后，不用忘机开口，对弟弟知之甚深的蓝涣，在弟弟疑惑的目光下道明来意，“启阵时间已定，叔父定了吉日吉时，元旦子时。”

“是”

“元旦子时？”

蓝湛应下的声音和少女略诧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蓝涣倒是不妨，少女对这个时间有异，不由问道，“可是这个时间有何不妥？”

握着折扇，昀和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微微摇头，“没什么不妥，挺巧的，我生辰便是那一刻，元旦子时正。”

听到昀和的话，蓝涣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并没有对着特殊的生辰时刻说什么，温然一笑，“如此看来确实挺巧的，忘机只比昀和小了二十二天。”

听到这句话，少女一愣，然后眼波一转，笑着开口，“忘机，你竟然比我小嗳，我不介意你叫我姐姐哦~”

虽然诧异昀和特殊的生辰时间，但蓝湛并未多在意，只是，对少女兴致勃勃的‘姐姐’一词，蓝湛平生第一次语滞，半响之后，深深看了一眼拉着他的手的少女，吐出一句，“莫要胡闹”

看到这一发展的蓝涣，自觉不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无奈起身告辞，“涣还有宗务要处理。”

直到他起身离开，走到刚才书架拐角处，蓝涣依稀听到，少女讨要生辰礼物的声音，以及忘机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的回答。

听到这里，蓝涣不觉摇头轻笑，然后放心地离开，以后的时日还长，作为兄长，忘机处，他如今也是可以稍作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