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6

站在精舍的庭院内，李昀和伸出双手，冰晶的雪花落在指尖，熟悉的寒意唤起昀和幼时的回忆，微微闭眼，享受着拂面的清凉，嘴角不自觉地微勾，安静下来的红，虽不再盛烈，却也释放着温热。

雪花飞舞在虔诚拥抱寒冬的少女周身，凛冬的寒意在此刻也变得温柔。

站在精舍大开的门口，蓝湛静默看着，没有出声。

他知道，不用出声，少女也感知得到，他来了。

因为，本来享受着寒冬漫雪的少女，在他站定不过三息后，拥抱漫天飞雪的双手，从指尖到手腕，到手臂，再到少女整个身躯，玉指纤纤，脚尖轻点，身姿摇曳，裙摆飞舞，金铃为乐，飞雪为伴，是少女为他所跳的舞。

藏着玄妙道义的舞姿，轻灵恣意，缓急交迭，寒风为系，雪花缠绕，与少女跳出飘忽若仙的舞姿，衣袖开合翻飞间也挡不住她绽放到极致的绝美和诱惑。

寒风疾来，却在到达少年跟前倏然散开，内心挣扎到极致便是静默无语，两人四目相对，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安静。

相对间，少女脸上的安静先丢开，看清楚少年眼底的一切，嘴角的笑意愈深，盛烈到极致，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平静，少女再次问出之前的问题，“蓝湛，我美吗？”

琉璃眼底的冰冻被彻底打碎，抿了抿唇，少年轻声回答，“甚美。”

从雅室到精舍的路，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也足够蓝湛收拾好挣扎的情绪，就算只是刚成年，蓝湛也经历过许多，长成如今的世家典范，他从不优柔寡断，再挫败，再羞恼，也不得不承认，他蓝湛被眼前之人吸引，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她的热忱，只是——

“为什么，是我。”

虽然从眼眸里深藏的认真，李昀和已经知道可能的答案，但真的从少年口中得到回应，少女从眉眼到唇角都在舒展着笑意，听到少年的话，眼波一转，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袖，“抱一下就告诉你，”然后不等人开口，就踮起脚，一把抱住少年，少女温软的脸蛋埋在少年脖颈间，鼻尖微动，深深吸一口气。

在少女紧抱过来时，蓝湛脚下微动，最终，还是没有避开，身侧的双手，微微抬起，虚虚环在少女身后，在温软的微凉贴在脖颈间时，蓝湛抿了抿唇，“云深不知处内不可交往过密。”

“噗嗤——”笑声带着寒香从耳边飘摇开来，和幼时和狼母撒娇一般，昀和不自觉地蹭了蹭少年，再次深吸一口气，便松开紧抱的双手，只退开一小步，看着少年，嘴角含笑，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蓝湛，我喜欢你的清冷如雪，喜欢你的俊雅端方，喜欢你的雅正守礼，喜欢你的很多很多，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自从离开天山后，遇到过那么多人，只有你，蓝湛，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吸引，我想得到你，这是本能告诉我的，这就是为什么。”

说话间，少女之前被掩下狩猎的目光不再压抑，幽深的凤眸，盛满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掠夺独占，霸道至极。

直面这双眼的蓝湛，呼吸一滞，但他没有回避这双可怖的眼神，她的回答，来自本心，这就够了。

这双眼睛里的东西，不符合蓝氏家训的太多了，但是，这份直白的热烈到至极也霸道到极致的钟爱，却也让冷清淡漠的蓝湛心下动容。

两颗心的靠近，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一直被动的少年，在第一次回应之后，便不再对少女克制，认真承诺，“抹额，我不会拿回来——”

不等他说完，昀和脸上从未下去的笑意，更加盛烈，但是嘴上却调笑道，“那也得你拿的回去哦~”

刻画的阵纹已经完全融进抹额进去，绳环除了她自己，谁也拿不下来，说话间，少女有恃无恐地抬起右手在少年眼下微微摆动，示意他看。

看清楚抹额已经被再次祭炼，蓝湛微微一噎，接受之后，少女这些无处不在的宣告，他看的更清楚，就像标记地盘的动物行径，霸道却也幼稚，带着几分……

没有再想下去，蓝湛把过来的目的说出来，“叔父，让我来带你去雅室。”

说完便转身，在少女看不到的角落，少年眼底一丝笑意一闪而过，他并不是冷漠死板的顽石，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他就不会再抵触少女的举止，转变了态度再去看，蓝湛不难发现，他是不懂情爱，但昀和也未必熟手，对他的欲望来自她的本心，机敏灵慧的少女，便是从未做过，也本能地用自己优势的容貌来吸引他，霸道的宣告，也未尝不是一种笨拙的举动。

想到这些，蓝湛的雅正守礼不再在少女面前丢下，去往雅室的路上，任是少女百般逗弄，他也再没有如之前那边羞愤失礼。

虽然——

蓝启仁看着耳垂带着微红的忘机，领着一身潇洒恣意的少女进来，冬日的日光微暗，但少女的到来硬是让沉肃的松风水月多了份明亮。

蓝氏虽崇礼淡泊，但是，也并非欣赏不了恣意风流的风华，眼前的少女，是真的配得上‘灵境’之名，潇洒华贵，灵韵玄妙，曦臣的评价倒也不算过高。

而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蓝启仁还是敏锐地发现，二侄儿忘机回来之后，身上气息的沉静，之前的挣扎混乱已然尽泯，再看看少女并不掩饰的愉悦，蓝启仁心下微微点头，他并不反对，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简单寒暄问过少女这两年云游的经历，蓝启仁对昀和这两年行善除恶，驱邪渡灵的行径更是满意后，便开口转入正题，“老夫观你道法玄妙，不知师承何处？”

既然已经图谋人家的侄儿，李昀和自然不会对他们隐瞒太多，便直言相告，“逍遥宗，阵峰，第三十一任首座，旭时道君，李承颐。”

听到李昀和的回答，蓝启仁一时惊疑不定，看了看同样凝眉不解的两个侄儿，自千年前，温氏先祖温卯兴家族灭门派以来，仙门中再无声名鹊起的宗门，这逍遥宗更是闻所未闻，便是蓝氏的藏书中，也从未提到过这个名字，难道是隐世门派，便是隐世门派，能培养出如李昀和这般惊艳绝世的修士，宗门又怎会籍籍无名呢？

“逍遥宗，从未听闻过，”在一室安静中，或许是看出了李昀和的似乎隐下了什么，蓝湛并没有再想，直接说出思虑后的结果。

少女有模有样的点点头，然后狡黠一笑，“你们当然从未听闻过，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逍遥宗。”

对少女的品行了解的蓝湛和蓝涣自然知道李昀和不会编造一个宗派的名字来糊弄他们，但是，蓝启仁今日也是在雅室稍稍接触，自然按照常理，还有少女的表情，以为是玩笑戏弄，眉头微蹙，便准备开口呵责，然后就被少女的话打断，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来下不起，甚是让人气闷！

“我生而知之，自新生，脑海里便有一份在沧澜界，逍遥宗，阵峰修行的记忆，”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想了想，李昀和还是补充道，“我长在天山，自襁褓之中，便由狼群养大，离开狼群后便在天山深处修行，十二岁离开天山云游。”

听到少女的话，蓝氏叔侄三人惊诧万分，震惊于李昀和是生来宿慧，且来历不凡，但，听到对方由狼群抚养长大，惊诧之下便是对她的怜悯，虽然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但是想到对方自襁褓之中便长在狼群，比起真正懵懂无知的幼儿，宿慧之人因着认知的错乱，活得更为艰辛。

而蓝湛，听了她的话，心里对于少女某些举止，有了答案，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比起父母亲缘淡薄，但至少生活无忧的他，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她，便是因着宿慧记忆有了微薄的依靠，那十二年，她又该是——

“哈~你们不会以为，我活得艰难什么的吧，”折扇轻敲着掌心，李昀和恣意一笑，“这世上，谁人没有难处，幼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比起大多数人，我如今这般模样，未来可期，那便足够了。”

洒脱恣意，逍遥至极，捋了捋胡须，蓝启仁暗自点头，“昀和心性极佳，所言极是，往世不可追也，曦臣，忘机，你二人可需向昀和学习这一点，我等修道之人便该有此心境。”

“是”

少女眉眼微挑，以折扇遮住嘴角的笑意，“心境也罢，便是阵法一道，我也不介意被学习，需要吗？”

蓝涣温雅一笑，十分配合，拱手施礼，“还请昀和姑娘不吝赐教。”

而蓝湛，纵然知道，少女是故意逗弄为之，也还是和兄长一般，端方行礼。

少年雅正端方，同样施礼，就算是蓝涣温煦和雅，君子风流，但李昀和还是喜欢看蓝湛的，满意地看到想看的，少女嘴边的笑意更深，“蓝大公子，蓝二公子~不必客气。”

同样的称呼，完全不同的语气，鲜明的差距，坦然的偏爱，让蓝涣心下不由好笑，特别是扫到弟弟通红的耳垂，蓝涣开口提议，“之后接触甚多，昀和称呼曦臣、忘机便可。”

听到蓝涣的话，李昀和手上的动作微顿，眼波一转，便直接改口，“曦臣兄长，忘机~”

…………

坐在上首单身多年的蓝启仁，看着少女的举止，二侄儿的变化，还有大侄儿的推波助澜，嘴角微抽，心中也是微梗，虽然他并不反对，但也不想再看这些，直接挥袖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