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5

清河，不净世门口，刚正直爽如聂明玦，看着道别的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蓝涣身后依旧是白衣雅正的蓝氏子弟，只是，比来时多了抹盛烈的红色，少女红衣翩跹，和她身侧不远不近站着的清冷少年，是何等割裂的对比，少女嘴角的笑愈恣意，少年身上的寒意愈冷冽。

“聂兄，不必相送，就此别过。”

聂明玦一脸复杂地看着温煦依旧的蓝涣，心底不由感慨，蓝氏礼教果然不是他这等粗人可以比的，昨日演武场上的种种还历历在目，纵是知道两人之间有异，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邀请人去蓝氏做客论道，蓝兄能以比他还年幼的年纪坐稳蓝氏宗主之位，果然不同凡响。

满腹复杂的聂明玦抱拳，“一路安好！”

说完这句话，想到什么，聂明玦视线微微后移，看向少女，视线一对，不待他开口，李昀和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承诺道，“聂宗主，聂二公子安心，既然已经拿了材料和报酬，在下自然会给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复。”

只要想到少女昨天在演武场上对身边少年的调笑，便是听了再多的灵境仙子传闻，见识过她玄妙的道法，聂明玦心绪更加复杂，说不出什么，只得应下，“那聂氏便静候昀和姑娘的佳音。”

然后，聂氏之人就看着少女御扇和蓝氏众人相携离开。

至于离开前，少女扬着手腕上的抹额，邀蓝二公子共乘灵扇被拒……

“灵境仙子，真乃神人也，”聂怀桑一脸惊叹地看着李昀和顶着蓝二公子比这凛冬寒雪还要冷的目光，神态恣意，御着扇跟着羞恼之下御剑先行的蓝二公子往姑苏而去。

这是何等的勇敢无畏，何等的洒脱恣意，竟然看上了蓝家古板庄重不亚于蓝老先生，清冷严肃让人不敢靠近的蓝二公子！

神人啊，不过，看灵境仙子这架势，聂怀桑转了转手里的扇子，心下满是看好戏的兴奋，啧啧啧，有这姑娘在，那幽静的云深不知处怕是安静不下来喽。

然而，不等他继续幸灾乐祸，就听到了一个让悲伤的消息。

“听学？！”聂怀桑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不容反驳告诉他这件事的大哥，等勉强消化这个噩耗，就开始抓狂，“大哥，我都去了两年，为什么还要送我过去？！”

提到这个，聂明玦也是怒不可遏，“还不是你不争气，都两年了，评试都过不了，丢尽聂氏的脸！”

看聂怀桑还要抗议，聂明玦厉眼瞪过去，“我已告知蓝兄，拜帖年关一过就会送过来，这次再过不了，那灵器你就别想要了！”

“什么？！”如果刚才只是苦于蓝氏听学的清苦满怀不愿，现在关系到他心心念念的灵扇，聂怀桑淡定不了了，自家大哥，他最清楚，绝对说到做到！

想到往日枯燥的听学内容，严苛的评试标准，聂怀桑暗自咬牙，拼了，他这次绝对要使尽各种手段，他就不信他过不了。

忽然想到跟着蓝氏一起离开的少女，眼睛一转，聂怀桑想到，如果，她和蓝二公子真的成了，依蓝老先生那古板肃直的品行，怕到时，不说少女的恣意潇洒的行事作风，就是那盛烈的红衣，可不得让古板守礼的蓝老先生觉得扎眼至极。

那到时，他这三年来听学的学生可不就不起眼了。

想到这里，聂怀桑心下大喜，不由松了一口气，现在，他是衷心希望，灵境仙子拿下蓝二公子，虽然目前看来，蓝二公子对拿了他抹额的少女不假辞色，但是，也没见他要回来啊。

听学两年，别的东西记得不多，但蓝氏抹额对蓝氏子弟的含义，聂怀桑知之甚深，蓝二公子啊，有戏！

而且，想到曦臣哥哥，面上温雅不变，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制止也不干涉，聂怀桑不由嘿嘿一笑，都被自家兄长送上门了，蓝二公子，这是清白不保啊。

————

云深不知处，待昀和跟着弟子离开，蓝涣看着被他留下的忘机，清冷如雪的少年因少女的调笑戏弄，往日冷凝的琉璃被打破，就算少女已经离开，气急的恼羞还残留在眼底，让冰雪般的少年多了烟火之气，从未见过忘机如此鲜活一面的蓝涣，心底默默点头，倒也不负他在少女意外摘了忘机抹额后继续请对方来蓝氏做客。

至于弟弟一路上被打扰的气急，蓝涣温雅一笑，他绝对没有想多看看弟弟鲜活一面，就见死不救的意思。

清咳一下，看着弟弟还沉浸在少女举止带来的羞恼中，蓝涣温然开口道，“先去雅室吧，抹额一事，昀和姑娘的事情，都需禀告叔父一声。”

想到少女刚才离开前，挥手间，手腕处，与赤金镯紧挨着的白色绳环，被编织成精美绳环的布料，刺眼的熟悉，虽然多了点缀，但蓝湛清楚的知道那是他一直佩戴的抹额。

难怪回来的路上，除了一开始那人还跟在他身后轻佻地逗弄他，之后便是没有和之前一样躺在扇面上休息，反而带上兜帽在斗篷里摸索着什么，原来——

只要想到一天前还戴在额头上的抹额，如今却缠绕在那人的腕间，染上那人的寒香，以及脑海中那人挥之不去的昳丽姝笑，羞愤之下，握着避尘的手不由狠狠攥紧。

“忘机？”

听到兄长的声音，蓝湛才惊觉自己的失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蓝湛拿回往日的雅正，“兄长。”

蓝涣并不在意弟弟刚才的失礼，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忘机与他之间的兄弟相处不要过于恪守礼节，冷淡刻板，偶尔的不尊礼法，并无大碍。

不过，忘机如今已长成叔父希望的样子，淡泊雅正，端方守礼，不苟言笑，世家公子的典范，这样并不是不好，只是清冷到寂寞，活得太累了，作为长子，于蓝氏他有不可回避的责任，忘机是弟弟，看着弟弟从小小一团长成如今的模样，蓝涣欣慰之余也有些心疼，如今忘机的冷清被昀和姑娘打破，气息变得鲜活，对于这些，蓝涣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且不说，灵境仙子被世人盛赞的品行，单那一身绝代风华，就可见其优秀，更何况……

这些想法，来到雅室的蓝涣并没有对叔父言明，只是把去聂氏相助所遇到事情如实讲出，从聂氏子弟失魂，到越州酒楼遇见解决林家一事的灵境仙子，再到不净世所发生的种种，无论是他以请教阵道名义邀对方到云深不知处，还是她摘下忘机的抹额。

听完所有事情，一贯严肃板正蓝启仁捋着胡须沉思，微微沉吟之后，蓝启仁问向任宗主一职以来从未让他失望过的大侄儿，“曦臣，你观那灵境仙子如何？”

撇开所有因素，蓝涣客观讲道，“品性至纯且无暇，行事恣意却有度，性情洒脱，道法玄妙，假以时日，此女必能以散修的身份在仙门之顶占一席之位。”

听完蓝涣极高的评语，蓝启仁并没有多做表示，只是看向额头换了一条新抹额的二侄儿，沉声问道，“忘机，你可打算拿回抹额？”

蓝氏抹额，非父母妻儿不可碰，反过来，能触碰抹额的，必是对蓝氏之人有着非同一般意义的人，比如亲人，和命中注定之人，绝不例外。故而，抹额对蓝氏之人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但，万事没有那么绝对，那命定之人能不能结缘，蓝氏一族并不过分强求，若不愿亦或者注定不能结缘，拿回抹额，以违反家规抹额乱用的家训，领罚，此事便过。

若是不拿回抹额……

叔父的意思，不用明说，自成年便接下家族掌刑一职的蓝湛，心底一清二楚。

但，端坐着的蓝湛，案几下，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直至攥紧到青筋尽现，蓝湛无法抬起头，说出那一句‘是’，紧抿的唇角在阻止他开口。

三日，何其短，便是一直御剑，三日也不够姑苏去到北境之北。

三日，又会有多长，会长到，自相遇那一刻，那些无人之下，隐秘又专注的视线，只属于他的姝笑，在夜深人静，被一息一息拉长，霸道地占据他的脑海。

她美吗？

自是极美的，那美是何等盛烈，盛烈如最灼热的日光，强势闯进他的眼，他的心。

从未尝过情欲是何物，惯于清冷克制的少年，他很清楚，强势恣意的少女，对他，从不掩饰她的眼中，她心底最直接的欲望，她想要他，那被编织成绳环的抹额，是她霸道的宣言。

他愿意拒绝来自她吗？他拒绝得了她的诱惑吗？

初初成年的少年，嘴唇微颤，微闭的双眼也掩不住眼底剧烈的挣扎，最后，用尽所有克制，让声音平稳，却难掩低哑，“拿不回来了，我拿不回来了。”

忘机挣扎为难的表现，让从未见过他这一面的叔侄二人，惊愣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在曦臣微微摇头后，蓝启仁沉声开口，“忘机，你去请李姑娘来雅室。”

等回过神的侄儿告退离开，蓝启仁面上一肃，询问道，“曦臣，那灵境仙子可有异？”

竟能逼得清冷淡泊的忘机方寸大失，端方不在？！

忘机的失常，蓝涣看在眼里，心疼之余，他也有些欣慰，蓝氏责任在他不在忘机，蓝氏纵是没有世家公子的典范，也不会失去什么，他守着蓝氏足以，弟弟只需要爱他所爱，做他想做，做蓝湛就可以了。

困于男女情爱也罢，只要对他好，如今这般，就足够了。

微微一笑，蓝涣坦然回答，“涣之前所言并无不真之处，昀和姑娘和忘机之间的交往也并无出格之处，只是——”在叔父关切的目光下，蓝涣无奈补充道，“或许是因为昀和姑娘不为人知的出身，和他人相处倒是无异，只是对于喜爱之人，昀和姑娘过于……”

反复斟酌了一下，从未尝过男女情爱的蓝涣，带着几分难为情，说出最为恰当的词语，“热忱，自告知抹额用意之后，昀和姑娘对忘机的企图便再无半分掩饰，”说道这里，蓝涣不由轻笑，“忘机一贯清冷克制，难免有些招架不住，昀和姑娘是命定之人，于忘机而言，是幸也是不幸。”

听明白了大侄儿的意思，在兄长闭死关，长嫂去世后，一手教养两个侄儿长大，单身多年的蓝启仁懵了，然后怒了，张了张嘴，心情复杂，最后只丢出一句，“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