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17

悦汐第一眼看到薛洋时，他那善变暴躁的举止，让她只想到了一种人，阿爹曾经说过的，心生了病的人。

这种人受过不为人知的苦，有深不见底的怨，有刻骨铭心的恨，这种人，你看他/她在笑，但实际上灵魂深处的他们在留着血泪。

刚在琼海城治过病救过人的悦汐，在那一瞬间就起了兴趣，暂时放下跟着玲珑卦继续找命定之人的事，她想先试试看能不能先治好这个人的病。

嗯，并没有觉得夔州这个地方东西好吃，她要先吃过瘾再去找人的意思。

阿爹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薛洋嗜甜，肯定是食物方面的原因，所以，悦汐很愉快地决定拉着薛洋在夔州大吃大喝。

然而，第七次把药粉化去，悦汐抱着碗凉粉边吃边纳闷，心病症状并没有减轻，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冲进来的薛洋，对某个词语的异常，让悦汐以为找到了治病良药。

修行，教一个人修行，对悦汐而言并不是难事，更何况，薛洋天赋不错，虽然底子有些亏损，但治疗身体上的问题对悦汐而言，并不是难事。

蕴养好根基，开始修行，修行速度进展飞快，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

就在悦汐以为，这心病差不多治好的时候，变故出现了。

一句“残废”便让夔州小霸王的狠厉再次爆发。

拿着手里的筷子，悦汐慢慢地抬起头，僵硬地看着，薛洋在一掌把戏谑嘲笑他的男子拍到面摊对面的墙上，在对方跌下晕过后，满身狠厉的走过去，一脚碾碎对方的手骨，快得让她阻止不及，但是，眼看薛洋再次扬起手，悦汐立马出声，“住手！”

一句残废，让薛洋从力量增加带来的安逸中醒过来，他怎么敢忘，幼时那深入骨髓的痛，被碾成血泥的小指，全碎的手骨，残废，他薛洋纵然现在修行有成，那也不过是一个残废，常！慈！安！

被暴怒占据了大脑，等回过神，脚下已经是被碾碎的手骨，薛洋心里一顿，身后钉在他身上的目光，不会回头他也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情绪，那个人是黑夜里的月亮，她从不吝啬把光照在别人身上，这个别人可以是街头的小孩儿，面摊的老板，糖铺的手艺师傅，也可以是被他踩在脚底下的这个人。

即使内心住了恶兽的薛洋也不想失去明亮的月亮，哪怕她不会只看着他一个人。

所以，薛洋扬起讨喜的笑脸，伸手要把人拉起来，她刚教了他如何用术法治伤，他可以——

“住手！”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薛洋心里的想法，脸上的笑脸也隐去，一股愤怒的情绪充上心头，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回过头，薛洋的脸上满是讥诮，“怎么，看到我伤人，苍悦汐你怕了？”

悦汐并没有说话，以手掐诀，一团柔和的绿色光团落在男子的手上，不过一刻钟，除了沾在皮肤上的血迹，男子的手部已经看不出来曾经被人碾碎过。

做完这些，悦汐对站在一旁沉默的薛洋认真道，“薛洋，我们谈谈。”

从意识到，这个月亮是真实的之后，薛洋时常会在想，月亮又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呢？

赤红着双眼，薛洋想，月亮是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在他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后离开，哪怕不是只照耀着他一个人，月亮也不会永远留下，既然如此，那她又为什么来过？！

“谈谈？！”薛洋脸上的讥诮褪去，暴虐的情绪从心底爆发，“谈什么，谈我是个残废，听不得别人说，别人说了我就要迁怒！”

悦汐这才发现，治疗薛洋心病的药，或许她一直都没找对。

已经竖起刺的少年，见不得少女似乎隐含了许多的沉默，各种情绪在脑海里炸开，情绪狂泄而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也不需要谈谈，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认识——”

“抱歉，是我高看了自己，”无论是治疗心病的挫败，还是薛洋断交的话，娇宠着长大的悦汐都是第一次经历，有些委屈，但，有错她就认，或许这就是阿爹说的成长。

心中有所悟，出了岛后就没有进益的修为有了波动，看来她该结束这里的事情，找个地方闭关，然后继续找命定之人。

看到男子的伤没了大碍，也不想理会和她断交的薛洋，悦汐转身就走。

出了城，走到一半，想到什么，悦汐犹豫之后终是回夔州了一趟，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然后在玲珑卦指引的命定之人不算太远的地方，闭关。

————

从回忆里抽身，再次看到薛洋脸上暴虐的怒气，悦汐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受挫伤心就委屈离开的小姑娘了，她曾经把她和薛洋相处的经历讲给过阿湛听，阿湛说的话她还记得。

阿湛说，无错便无过。

还说了和阿爹意思差不多的话，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便是阿爹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和阿爹差了那么多的她。

面对心病没有被她治好的薛洋，悦汐释然一笑，带着坦然，“我从来就没怕过，只是遗憾没有治好你的病。”

时隔五年听到的答案，让这五年来只要只要看到完好的左手，只要想到眼前这个人，就心绪复杂难忍的薛洋有些怔愣，喃喃重复着，没有理解的词语，“我的病？”

已经看出来薛洋和传闻中和师傅同样修为的蓝二夫人明珠仙子有故的晓星尘，和宋子琛对视一眼，两人眼底是同样的疑惑，虽然从问灵之术中看到是温氏修士灭的常氏，薛洋从始至终只对常氏家主出手，且依问灵中的情形，事情怕是还有隐情。

但薛洋和明珠仙子该是怎样的旧事，让他们所见过的，稚气却又残忍，聪明又狡猾的薛洋失去以往的笑脸，满身冷漠又暴怒得只对明珠仙子发作。

站在庭中清雅灵秀的仙子，玉手按在心头，眼底是澄澈的难过，“薛洋，你的心生了病……”

在眼前人离开的五年里，那一个月似真非幻的时光里，两个人的相处的片段，在夜深人静之时，被薛洋反复拿出来回忆，那段被月亮照耀的时光是薛洋从小颠沛流离长大的人生中唯一的光，那束光下，她说过的每句话，他都不会忘，也是这份难忘，薛洋仿佛回到那个修为初成的夜晚，两个人吃着糖走在夔州的大街上，少女口里的那句话，‘看在你有病的份上……’

“哈哈哈——”

众人看着满脸讥诮漠然地薛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拿手盖在眼上，笑到喘不过来，笑到让一贯爱笑闹的魏无羡都收了往日的笑意，笑得悦汐只能无措地寻找自己的依靠。

蓝湛揽住妻子，张口欲安慰她。

而那笑得悲凉的男子已经自己靠着墙站直了身子，扬起稚气的笑脸，无视在场的所有人，赤红着眼盯着已经落入他人怀中的月亮，“我有病？”

带着天真的反问，不需要任何人回答，男子已经自顾自地点头，“对，我有病，”清朗的声音褪去了天真，染上疯狂，“我薛洋有病，糖救不了我，修为救不了我，长回来的小指也救不了我，”指着庭院中间那被血浸染的地面，薛洋满脸残忍狠厉，“把常慈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能救得了我！苍悦汐，你知道了吗！”

话里的刻骨仇恨让所有人震在原地，他们如何，薛洋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月亮。

“……我知道了，薛洋，我很抱歉……”问灵之术中薛洋浑然不管其他常家人，一心一意把常慈安踩在脚下虐杀，虽残忍暴虐，但悦汐也足以明白他的心结所在，五年前的她，她所谓的治病，天真又无用。

已经是别人的月亮，她那纯然的歉意并不是薛洋想要的，忍不住大喝出声，“够了！！！”

够了，真的够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卑微希望月亮照亮他的弱小少年，他要的不是她的歉意，如今的他可以做很多，也能得到更多。

薛洋深深地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女子，闭了闭眼，拼着受伤，暴动的灵力瞬间冲开被封住的经脉，然后迅速闪身，在那个烦人自来熟的江氏修士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从他手里夺回灵剑，拿到灵剑，薛洋并没有和戒备的众人争斗，丢下一句话便御剑而去。

直到走远，离开完全栎阳，站在剑上的男子，突然身体微晃，虽然及时反应，但是还是狼狈地从剑上摔下，躺在地上，薛洋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空旷的野外响起，用来撑地的手，想到离开时那个男人的眼神，倏然握紧，力道大到指节咯吱作响。

“含光君，蓝湛，蓝忘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