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世间的事大抵这样,好事不来,坏事成双。
叶笙刚踏出回廊,手中攥着园艺剪,准备去花园修剪那几株开得过盛的牡丹。可现在他心头却像压块湿棉絮似的,沉闷得喘不过气。
正要抬步,忽听得身后一声低咳,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钝刀,生生斩断叶笙的脚步。
只见一男子立于回廊转角,一袭墨青长衫,身量高挑,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他撞见与商苾瑷亲密的男人。
彼时他冷着脸,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唇线紧抿。“你家郡主呢?”白子敛开口,声音低沉。
叶笙垂眸,语气平淡得像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话:“不知。”
“不知?”白子敛冷笑,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处罚这个男人的,他骨子里是皇家的高贵,他能为心爱的女人低下头。
天生的矜贵让他懂得分寸,他想慢慢周旋,等时机成熟,白子敛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叶笙的脸。
“是真不知,还是……不想告诉我?”他上前一步,五指扣住叶笙的手腕,力道之大,皮肤上瞬间浮起一圈深红的指痕,像烙印,叶笙闷哼一声,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无语。
这里是靠近花园的回廊,回廊以青石为基,朱漆木柱,顶上覆着琉璃瓦,雕梁画栋,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来来回回许多像他一样的下人,脚步匆匆,都不敢停下看热闹。
风从花木间穿行而过,回廊一侧临水,池面浮着枯荷,残叶低垂,像被折断了脊梁的鸟。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水中缓慢游动,仿佛也感知到了这园中无形的等级与压迫。
“你放开我。”叶笙声音不高,紧绷着身子,如若蜂拥的痛意便从手腕钻了出来,他的脸色在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奋力推拒着白子敛。
自他来了这,总有一两个男人寻他麻烦。他虽愤懑,却无力反抗,一个奴隶在权力的漩涡中,怎会有完整的人生?他不过是一枚被随意摆弄的棋子,连空气都带着屈辱的尘埃。
白子敛盯着他,那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快意,他凑近些:“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留在她身边。若是我早远远离开,永不回来,你算什么?”
那一瞬,叶笙心口如被人用匕首剜过,疼得几乎窒息。那冷笑,那周遭投来的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都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仅存的自尊。
是啊,他与商苾瑷并非夫妻,更无名分,谈何情爱?或许那女人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偶尔多看一眼他这副还算清秀的皮相。
他们之间,连一丝像样的羁绊都谈不上。在这里,他不过是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连呼吸都是错的,他渴望自由,渴望到几乎能尝到那字眼在舌尖上泛起带着铁锈味的苦涩。
“怎么?你还端着清高的架子?我知道你这种人的心思。”白子敛的手劲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叶笙的骨头捏碎。
叶笙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他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不甘与屈辱交织的暗流。
“呦,王爷欺负我一个小小奴隶作其,在这大动干戈,也不怕扫了您的名誉。”屈灼尘缓缓走来,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讥诮张口便道。他脚步轻而稳,寒衣跟在后面缓缓行了礼。
冷风掠过,屈灼尘抬手将斗篷拢得更紧,指尖触到织锦内衬上暗绣的仙鹤纹:“白王爷看看我这斗篷好不好看?”
“不好看,穿在你身上最丑。”白子敛捏着叶笙手腕的手指微微一松,没好气道。
他身着墨青绣金蟒纹的锦袍长衫,腰间玉带垂着赤金流苏,气势逼人。切,不就是商苾瑷给他做了新衣服,嘚瑟什么,我这玉带还是她买的呢。
此刻白子敛脸上那抹狞笑尚未褪去,却已换上几分阴狠的从容,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声音低沉而带着戏谑:“你过来做什么?这也没多大事,本王只是与你这个奴隶‘促进’一下感情罢了。”“促进”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在咀嚼某种腥甜之物。
又像在向屈灼尘示威,他侧首看向叶笙,眸光冷冽,唇角却挂着笑:“我可有几分喜欢他呢,对吧?”那“他”字说得极暧昧,似真似戏,分明是在逼叶笙应承一场虚假的情意。
叶笙喉结滚动,缓缓点头,动作迟钝,像一具被提线操控的木偶。他心里清楚,面前这是个王爷,惹了他,说不定立马暴毙。
白子敛满意地轻笑一声:“瞧瞧,多懂事,刚才你无礼的事本王就不计较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眼中只有冰冷的疏离。
“行了,你下去吧,下次不要出现在白王爷的面前,不懂规矩的东西。”屈灼尘冷声道,他看破不说破,这无非就是白子敛找茬,谁家好男人会找成亲的女子叙旧,还天天这样那样,谁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也不是个东西。
叶笙如蒙大赦,低头拱手,匆匆离去,身影很快就没。白子敛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下人多有趣,屈侍君不如将他送给本王如何?本王保证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屈灼尘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白王爷真爱说笑,一个粗使的下人,脏了您的手,再说了……”他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您府里,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何必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男人抢一个不值钱的奴隶呢?”
“我说,王爷您,不去准备狩猎的事,老是往我商府跑,有事?”屈灼尘站定在白子敛面前又悠悠问道。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点漫不经心,可那双眼睛无半分暖意,面上的不满被他压得极深,不动声色,却已如箭在弦。
白子敛被他问得一噎,只是看了看天色,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薄唇,扯出一个轻蔑的笑:“要你管,本王爷就是想给你女人暖榻来着。”
“那恐怕王爷要回去了,妻主她这会一定在云哥哥身边,由他来做王爷您‘想做’的事。”屈灼尘却不放过白子敛,不退反进,步步紧逼,他可不愿意留这个人,毕竟他看着不顺眼。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本王当刀使。”白子敛用凌厉的视线扫过,贴近屈灼尘,嘴唇抿成一条无情的线,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说。
“屈待君,关雎阁的那位大吵大闹。”一个小厮迟疑的声音怯怯地传来,“他嚷嚷要见郡主。”小厮忐忑不安汇报,谦卑地低下了头行个礼,他可不敢打扰两尊大佛。
“我去就可以了,别去扰了郡主的兴。”屈灼尘语气平缓,说这话时瞥了白子敛一眼,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嘴角勾了勾:“王爷不同去吗?”
“不了,本王回府。”白子敛气定神闲地说,用袖朝南边离去了。南边小径的石板路在他脚下延伸,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清脆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