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公元六百八十八年，六月。

“唉，大王已经有七天没有出现了。”

“谁说不是呢？莫非传言是真的……”

“嘘！不要乱说，传出去不好听……”

李丛瑞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空空荡荡的王座——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大王出现在朝堂上了，刚才被人叫出去的李端也很快赶了回来，“丛瑞，已经确定了。”

“什么？”

“我从医师那里得到了消息，大王得的确实是天花，而现在情况很危险。”

“大王他……”

“哼！此次天花作祟，全都是因为过度推崇佛教的原因！”父子二人的对话被彭德豫打断了，他故意喊的很大声，使得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们这边，“彭臣，话不能乱说！你怎么能如此贬低佛教？”

“哼哼……我国自古以来信奉的就是巫教，供奉世间神明，佛教只不过是外……”

“当今大王龙体未愈，你们又在朝廷上吵什么？”董望舒迈进大殿，将二人的争吵扼杀在摇篮里，“从来没有人否认巫教与佛教的地位，他们在我国都是相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因为这个而争论下去，那就是愚蠢。”

群臣慌慌张张的向她拜礼，她的表情不如往日的放松，甚至带着几分凝重的味道，“今后的朝拜另行通知，各位先回去吧。”

眼见大王是真的不能过来了，人们这才排队回去，她看着李丛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臣，能否允许令公子与妾身聊一会呢？”

“当然可以，公主您请便。”李端听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家儿子给推过去了，李丛瑞看着自家父亲那狗腿的笑容，有点无语，他在临走前甚至还贴心的朝着李丛瑞嘿嘿了两下，一副“你小子艳福不浅”的表情。

很快，偌大的大殿内，除了他们外便再无他人，她背对着他，向前走去，“跟我来。”

李丛瑞乖巧的点了点头，顺从的跟了过去，他原本以为会她会带自己去行宫，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绕到了栓马的地方。

“披上这个。”她将马匹上挂着的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两件纯白色的披风，李丛瑞捏着帽边绣的穗子，有些不解，“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呵呵呵……你应该没去过地牢吧？”

地牢！李丛瑞的脸色陡然就变了，她对于他这个反应似乎很满意，利索的披上披风，用帽子盖住了脸，直接翻身上马，李丛瑞只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便跟了过去。

地牢建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短短的路程，李丛瑞的心里却忐忑不安，确实，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地牢，可为什么要去那里呢？难道要做什么吗？随着离地牢的门口越来越近，他发现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向他们微微躬身致意，是温如故！

“真是没想到啊，李公子，我们居然会在这里见面。”这是没什么意外的寒暄，“嗯……是的，我也很意外。”温如故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难道这里没有守卫吗？还是说已经提前被安排走了呢？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走道，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董望舒将头上的金簪玉凤之类的饰品全都一股脑拆了下来包进布里，简简单单的用头巾将长发裹结实，再用帽子盖住，温如故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将墙上挂着的油灯点燃为他们照明，随着向地牢的内部越发深入，一股恶臭的寒气卷着牢房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差点没给熏的吐出来——那是腐尸的气息！

自古以来，地牢便是关押战俘和重刑犯的地方，这里曾冤死过无数人，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同时，能够自由进出这里的只有王室成员，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丛瑞和温如故还是沾了董望舒的光。

李丛瑞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出，四周安静的连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们走下了不知多少个台阶，终于来到了最尽头的那个牢房。

“诶？！这不是……？”李丛瑞从那一头颇具特色的长卷发认出了那人的身份，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不正是游阗国四王子吗？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距离他被关进地牢，大概已经有半年多了吧。

“那是当然的呀。”她将怀里的包裹丢给他，边说边接过温如故递来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铁门，嘎吱嘎吱的刺耳声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男人悠悠转醒，尚存的右眼费力的睁开，露出了美丽的绿色，可是左侧的眼睛却被干涩的血块紧紧粘住，连眼皮都微微的凸陷了下去，半侧脸颊微微抽动，看上去说不上来的惊悚诡异，李丛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左边的眼睛？！

“你好。”她率先向他打招呼，他似是有些疑惑，渐渐的理智回笼，他终于认出了她，浓密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我会把你嘴里的布团拿出来，答应我，只要你不咬舌自尽。”

“……”他仅存的一只眼睛透出了浓浓的杀气，很显然，他因为先前经受过的那些非人的折磨，现在并不想与他们和平的沟通。

“你放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要你答应，我便让你松口。”

闻言，他沉思了片刻，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抖动，点头算是答应了，温如故走上前去，将带有血渍的布团从他的口腔里扯出。

“呼……咳咳咳！”他的喉咙似乎是受伤了，咳嗽了好一阵，这才勉强开口道，“……你们有什么目的？”声音异常嘶哑，这是多日的未进食和长时间不开口说话造成的结果。

“没什么目的，还请王子您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呵呵，我记得你，”他吐了一口血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却能那么威风的站在万人之上，面不改色的发施号令，只是用披风裹住身体，难道你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你了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可以叫我王子。”

“哼！你的那张脸，我是不会忘记的！”

“四王子殿下，这位确实是王子，您上次见的那位是公主，他们姊弟二人长得很像。”一旁的温如故突然发声，李丛瑞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公主她选择冒用了王子的身份吗……看样子，公主和温如故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商讨好了，真是有备而来……

“……姊弟？”他似乎懒得争辩了，全当认可了他的那番话，她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想通知您一个消息。”

“……你想要说什么？”这个小孩，又想搞什么花招？他感到兴味索然，并不想继续跟她纠缠下去，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王在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里会死去，您只要找准了时间，趁着士兵们分神的时候尽快逃走吧。”

大王会在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死去？！

不止他，温如故和李丛瑞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真的吗公……王子！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啊！”焦急之下，李丛瑞差一点没忍不住将她的身份给吐出去。

“本王子才没有开玩笑，这就是事实。”她撇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你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藏好。”

“是。”

这间牢房是用来关押重犯的，平日里除了问话的人之外，便不会再有人出现，李丛瑞左顾右盼，终于在左边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堆被鲜血浸过的破旧稻草，上面还有苍蝇之类的虫子在嗡嗡的飞，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清晰地闻到它散发出的恶臭味，他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强忍着恶心将包裹硬塞了进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是游牧民族的王子，但他也接触过不少书籍，难道这就是汉人所谓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没有为什么，囚禁了你这么长时间，放你自由也是应该的，我们走吧。”她丢下一句看似平淡的话，呵呵的笑着，随即转身离去，温如故和李丛瑞也紧随其后，临走时也不忘为他关好大门，装成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他眼中的阴鹥之色才缓缓退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埋藏包袱的角落。

……………………

彭德绪骑在马上面，心情差到了极致，“那个小公主居然用那种语气跟我们说话，真是令人不爽！她简直比大王还要大王！”

“就是，居然能把佛教与巫教相提并论……有时任她这么发展下去，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

“呵呵，不如我们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彭德豫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彭德绪顿悟，他们立即调转方向，直奔越王府。

“喔！这是真的吗？”越王像是得到了什么惊喜，他露出了笑容，不住的点头，“既然如此，那倒是个真正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