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萧十一郎（4）

夜沉如水，星月当空。

起先还静寂无声的龙门驿站，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几个穿着暴露纱裙的姑娘卖着风骚，提了花灯迈过门槛，娇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随后将那两个莲花形状的花彩灯笼挂在驿站门外。

名门子弟3不知羞耻。

那几个名门子弟之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不惯女子搔首弄姿的做派，抱着怀里的佩剑，皱眉轻声骂了一句。

好在我们藏身的地方，离那个以黑店闻名江湖的驿站有些距离，加上有两三个赶路的粗壮汉子过去同女子搭话，她们并没发现残垣断壁之后的我们。

杨开泰城璧，趁现在，我们要不要杀进去？

沉默有一会儿的杨开泰，依旧戒备地瞄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蹲在我旁边的连城璧，抿唇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他顾虑他那没过门的未婚妻真被扣在驿站里，若是贸然出手打草惊蛇，惹急里面的人，会害了那名叫沈璧君的姑娘。

杨开泰那我们也不能干等吧？

杨开泰话音刚落，就被他身后几个小弟子打断。

司空曙等下，驿站后面鬼鬼祟祟的女子，是不是风四娘？

名门子弟2风四娘？总和萧十一郎厮混的妖女？抓了她，自然就能找到萧十一郎。

我顺着其中一个草包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瞧见了驿站后面打量周围的女子，身穿红色的粗布襦裙，此刻，正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想来是在找什么东西或是在等着谁来。

杨开泰城璧…要不要给她抓了？他们说的有些道理，萧十一郎掳走沈姑娘的时候，风四娘就在他身边，眼下不见那名大盗，问她定能得知萧十一郎和沈姑娘的下落。

连城璧这…风四娘江湖名声虽差，可好歹也是名女子…我们一群人抓她回来，有些胜之不武吧……

连城璧话说了一半，就停了话头，面露难色，犹豫间，他扭脸看着我，好像在等我给他们这群人一些更好的建议。

连城璧苏姑娘……

苏叶清这事很简单啊，单凭一个风四娘出现在这里，你们如何判断那萧十一郎就会跟在她身边呢？你们也会说，他风流成性了，风流成性的人怎会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苏叶清再说，只要长了眼睛，都不难看出来她那急样是在等人吧。这会儿去抓人，保不齐要交手几招，刀剑相搏的声响必然惊动里面的花如玉，凭你们的本事，打的赢风四娘，未必打的赢花如玉，何况……里面还有可能藏着一个萧十一郎呢。

我的这番话，让旁边的连城璧直直盯了我半晌，晚风轻拂我斗笠上的黑纱，就着黑纱飘动时留下的缝隙，我并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惊讶之色。

杨开泰那依你之见，我们只能在这按兵不动了？

杨开泰若有所思地盯着驿站那边，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虽对我还带着几分戒备，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也认同了我的观点，语气里多了些客气。

我摘了头上的斗笠，不顾其他弟子怎么想，直接戴去了身旁连城璧的头上，挑眉一笑。

苏叶清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家黑店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找的人到底在不在里面，那个叫风四娘的女子到底在等什么人过来，只有混进龙门驿站，才能知道。

我单手撑着下巴，笑着看了连城璧一眼。

苏叶清你怕死么？

他正听得来劲，突然被我这么问，明显没怎么反应过来，怔愣片刻便恢复如常，撩开遮挡在前的黑色面纱，眼神坚定地摇摇头。

苏叶清那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什么无垢山庄的少庄主，你只是个带相好跑出来的富家公子，与我做对野鸳鸯，混进驿站见识见识里面的好风景。

苏叶清至于你们…会些轻功的，赶紧跑去沈家庄寻些帮手过来接应，其他人，原地守着。我来这种险地帮忙找人，图的不过是个财字，事成均不纠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们。

听我这么说，蹲在连城璧身后的杨开泰皱眉思忖一会儿，点头，做了妥协。

杨开泰好。我带我门中弟子回沈家庄，叫些人手帮忙接应，你们…万事小心，尤其城璧，你心思单纯，没经历过那些江湖上常用的下三滥手段。

连城璧嗯，我会小心，你们也是。我这里有几枚信号弹，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信号为令。

连城璧做了叮嘱，还从腰间摸出自己无垢山庄的令牌，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暂交杨开泰替他保管。

简单观察了一下驿站周围的情况，确认门口没了揽客的姑娘，就连一直鬼鬼祟祟张望的风四娘也不见踪影之后，连城璧站起身来，顺势伸手，有心将我从地上扶起，我懒得扭捏，主动将手搭在他温热的掌心，借了他的力站直身子。

连城璧如此便…委屈苏姑娘了。

待我站稳，他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并肩同行着走出一直藏身的地方后，晚风将他温和的嗓音吹入我的耳中，我微微偏头，隔着那层薄薄的黑纱紧盯我精心挑选的猎物。

看着他在我面前露出这副纯情模样，我忍不住想到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雨夜里倒在路边等死的痴情女子。

我虽然没有她的那些记忆，可从我元神寄生时感应到的那句遗言来说，她与我身旁这个叫连城璧的男人有着无法言说的纠缠。

苏叶清你碰过女人么？

我淡淡地问了他一句，算试探，也算有心撩拨。

连城璧君子当守礼，礼义不可违。

没碰过女人，没经过男欢女爱，这话他表达的倒是委婉。

苏叶清那你，可有过心仪之人？

他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认真地同我讲起他娘亲从小让他练功的事，他和我说，他这么多年心里只想着如何重振无垢山庄，想着不让他娘亲失望，武痴一个，不曾动过别的心思。

就连他与沈家庄的婚事，也是碍着沈璧君的娘亲是江湖前辈，被沈云飞包办，从定亲开始都是她一手操持，两家门当户对，他自然没什么理由推辞。

我静静听着他和我说的，我脑子里无端想起前世，想起前世被逼着承受的那些，压不住心烦地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以前的自己。

连城璧苏姑娘…

他听我在笑，偏头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

苏叶清别人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娶谁就娶谁，你这性子，能在这场梦境里活到现在，也是你造化，活该你遇到我。

连城璧什么？

他没听清我的话，也没懂他听到的后半句，抬手欲摘头上戴着的那顶斗笠，我却先他一步，直接抓了他的手搭放在我的腰间，衣裙单薄，能清楚感受到他掌下的温热，以及他略显局促的颤抖。

苏叶清我们到了。

苏叶清从现在起，你我是对偷跑出来的野鸳鸯，别再苏姑娘苏姑娘的叫我，唤我阿清吧。

苏叶清驿站里的当家人可不是什么善类，莫给我添不必要的麻烦。

他被迫搂在我腰上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两下，我听他在旁边深吸一口气，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定。

连城璧苏…阿，阿清…

正面迈进龙门驿站管辖的地界，我故意在里面的人闻声开门前，抬手摘了绾发的簪子，一头青丝顺势直泄而下，我不顾他在我身旁已然僵直的反应，软绵绵地贴附过去，隔着他身上的锦袍听那彻底乱了阵脚的心跳声。

门吱呀一声响起，在这寂静之地显得尤其突兀刺耳。

花如玉呦，我这驿站今夜当真热闹啊，瞧瞧，这又打哪来的一对野鸳鸯。

一道风骚入骨的女声，带了几分慵懒几分风情地响起，我觉察到了连城璧的拘谨，怕他没等进门就先搞砸了事情，我将手臂环在他的后腰，故扮慌乱又虚弱的娇态，与里面说话的女子求间能容身的客房。

花如玉听听，这可怜的呐，快进来，我这龙门驿站开门做生意，进来的皆是客，这包里有钱呐，您在里面就是爷。

连城璧那就劳烦店家了。我…我娘子她身子有些撑不住，先替我们备间房，再备些酒菜和热水吧，银两管够。

瞧着呆头鹅似的，到底还是个伪君子，瞧瞧这谎说的，娘子叫的这叫一个自然，青丝凌乱遮面，我仗着她们没法瞧清我这张脸，撇撇嘴，心里咂舌。

可能是真闻了酒菜香味忍不住吧，他虽是扯了谎，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却也真的醒了，甭管是进来找人还是端了这家擅长黑吃黑的驿站，确实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

我正想着，身子突然一轻，脚踝处的银饰当啷作响，我下意识地改成勾挂对方颈后，皱眉，也还是由着陪我演戏配合的这个伪君子抱我去了楼上的玄字房。

连城璧苏姑娘…是在下唐突，还望姑娘莫怪。

进了房间，待引我们进来的那个女人卖弄风骚地离开，连城璧动作快速地将我稳稳放回地面，好像刚才抱我上来的是旁人，见我紧盯着他看，他慌忙作揖赔罪，压低声音一遍遍地唤着我。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慌乱赔罪的君子相，沉默许久，直至外面传来有人上楼的声响，我才出声，提醒他继续演戏，还不忘伸手摘了他始终戴着的那顶黑纱斗笠。

斗笠摘下的一瞬，我并没漏看他耳朵上明显的那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