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萧十一郎（3）

杨开泰城璧，我找到萧十一郎留下的痕迹了，沈姑娘怕是被他和风四娘困在龙门驿站了，离这诡谲多变的桃花林也就不到百里。

林中寂静，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破，我闻声抬头看，刚好瞧见从另一方向匆匆赶来的紫袍少年，身上所穿的衣料是紫云缎，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把纹饰精致的剑鞘，皮肤黝黑，却也能瞧出来几分谦润君子的气度。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粗布衫的打扮，不用细猜都知道是他门派里的小弟子。

紫袍少年瞧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尸体，眉头一皱，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三秒，难辨敌友地压低动静，和身旁的连城璧打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连城璧开泰，这位是苏姑娘。方才与我一路的这几位，聊起了传闻里的割鹿刀，几句过后，还没等我说什么便起了争执，也是我大意，交手时险些着了他们的野招。多亏苏姑娘路过，出手相救……

杨开泰原来如此。在下杨开泰，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我朋友，不知姑娘来此处是为何？那几位绿林汉子，虽用刀使些蛮横招式，可姑娘敢以寡敌众，还能全身而退，敢问师承哪门哪派？

他浅浅作揖道谢，脸上虽挂着和善的笑容，我还是在他与我对视的瞬间，从他的眼眸里读懂了他对我的戒备心，他在探究我的身份，这一点倒是比站在他旁边的连城璧像个见过世面的江湖人。

苏叶清我叫苏叶清，无门无派，习武是因为喜欢。

苏叶清至于来此处是为何事？寻人领赏金而已，杀人乃顺手之举。沈家庄的庄主出手大方，花以重金雇武林高手替她寻女回府，我便来了。

我将酒楼里听到的那些，编成了我出现的合理理由，连城璧眼底的神情，让我知道我这套说辞是滴水不漏的，也知道了我这倒霉猎物有多好骗。

连城璧寻人？那姑娘与我们算同路。

果不其然，我那倒霉猎物先开了口，不顾旁边那个叫杨开泰的少年阻拦，主动邀我与他们一起去百里外的那间驿站。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左右是冲着他来的，既然他都毫无防备地跳进我为他备下的网里，没道理就这么放他离开，节外生枝。

苏叶清也好。江湖儿女，相互照应也无妨。

连城璧苏姑娘，请。

连城璧伸手示意我走在前面，瞧他这架势是打算跟在我身后保护我了，我心里忍不住想笑，笑他这痴人明明方才还要靠我出手相帮，怎么这会儿就把自己想成了什么英雄了，哪来的自信。

我轻挪步子，伴着脚踝处铃铛轻响，步履轻盈地走在了他们这群男人的前面。

小弟子1这阵法怎么又变了？我就说，这林子有古怪，天杀的，等我出去了，肯定要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说话的是个穿着水蓝色锦缎的少年，约摸也就十五六岁，我听他嘴里这明显逞厉害的痴言，眼底闪过几分不屑，这点小风小浪都忍不了的心性，也配出来闯荡什么江湖。

杨开泰城璧，这林子确实有些不对劲啊，你有什么办法破解么？

桃花林的阵法反复变化，杨开泰这些人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练家子，让他们动手打架还行，指望他们研究明白这阴阳八卦，在这里走上几年怕是也出不去的。

连城璧我要研究研究，看来，这桃花林里曾住的老前辈，是不希望有后人打扰才这般布下机关。

身后，是连城璧温软好听的声音，不可否认，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里自带几分沉稳，在这种容易乱了分寸的情境下，他会给与他同行的众人安全感。

也是因为他是无垢山庄的少庄主，是武林六君子之首吧，先前还抱怨不停的两三个少年识趣地闭了嘴，没再多嘴，生怕扰乱他研究阵法。

一群人跟在连城璧身后，他挪一步，他们就跟着挪一步，他向左行步，他们就跟着向左而行，我见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猜出他这会儿怕是摸不准卦象阵的规律了。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

我心里暗自念着前世所记的阵法口诀，根据仍在变换的这几树桃花，推算它们互换前的原本位置，暗骂布阵之人定是闲着无聊故意捉弄进来的后人，走去桃花所对的坤位。

苏叶清这里可行。

小弟子1一介女流之辈，怎么会知晓阵法什么的，还是别跟着添乱了。

那个吵着要火烧桃花林的弟子，见我出声打断了连城璧的思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满，瞪我一眼，还不忘出言嘲讽。若不是怕对他出手会吓跑我物色来的猎物，他那舌头这会儿是要落地了。

连城璧苏姑娘说的对，确实是坤。多谢苏姑娘相助…

苏叶清你好像很喜欢与人道谢。

淡淡瞥一眼他再次抱拳称谢的憨傻样子，我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烦躁，前世我也曾像他这般对每个善待我的心怀感激，可换来的又是什么，最后还不是被曾经善待我的人随意欺辱，丢弃，甚至诛杀。

连城璧苏姑娘…

他听我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看看我，还是唤了我。

苏叶清走吧，武林豪杰当不拘泥小节，道谢就算了。

连城璧像是觉察到我的情绪，收了话势，握着他随身所带的佩剑，领着其他人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出了多变的桃花阵法，一路南行，直奔杨开泰先前提到的那个龙门驿站。

龙门驿站，我前段时间在茶楼酒肆没少听人说起，那群江湖汉子说这龙门驿站所在的地方又称三不管，就是位居武林盟主之位的沈飞云也不敢随意对那个小驿站贸然出手。

驿站的当家人，名叫花如玉，手底下尽是一群善用狐媚功夫的姑娘家，说好听些是个驿站，供江湖上诸多赶路人歇脚吃酒的地方。

说俗些，不过是个杀人分赃，温柔乡里寻欢的黑店，仗着驿站所处的位置是三不管地带，这些年没少干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勾当。

杨开泰城璧……

赶到驿站的时候，已近黄昏。

混在队伍里的杨开泰，突然开口唤了一声不知何时走在我身旁的连城璧，我用余光留意着他和杨开泰，只见杨开泰面露难色，明显是碍着我在场，不敢把要说的东西摆明面上谈。

连城璧无妨，既然一路同行到这里，苏姑娘就算自己人了，有什么可直接说。

杨开泰好吧。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会不会是真的，也不确定这件事和沈小姐被贸然掳走有没有什么关联。

我转过头，正好对上杨开泰看过来的目光，瞧清了里面仍不算信任的神色，他纠结半天，还是拗不过好友连城璧，支支吾吾地说了割鹿刀会被人带回关内的事。

杨开泰都说萧十一郎风流成性，你说，他会不会老早就与龙门驿站作了勾结，故意挑沈连两家要结亲的时候，掳走你未婚妻，拿她做人质逼你和沈庄主交出那把刀啊。

小弟子2呸，他萧十一郎是个什么东西，凭他也配拥有割鹿刀。

废材3就是，割鹿刀那种名刀，该枭雄才配，他一个偷东西成瘾的大盗，全靠下三滥的手段。

不等连城璧开口，人堆里的几个小弟子先插了话，提到那个江湖上有名的大盗，个个脸上露出不齿的神色，嘴里大声吵嚷着割鹿刀，生怕不会惊动不远处驿站里的人似的。

我最见不得这群所谓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嘴脸，桃花林里不见他们能耐，找来龙门驿站的这一路上又时而称累叫停，这会儿倒有精气神吐槽别人的不是了，我嗤笑一声，无视连城璧看过来的目光。

苏叶清那只呆头鹅顾忌着的东西，你们倒是喊得张扬，也不怕里面的人当真联手，让沈庄主的掌上明珠和你们体会体会何为有来无回。

小弟子1你说什么！

名门子弟2你个无门无派的女流之辈，也配教训我们。

苏叶清若不是我这无门无派的，这会儿你们应该还在桃花林，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可见，出身名门世家又如何，还不是无用愚笨。

我忍不住嗤笑，冷眼扫视他们。

杨开泰嘘，她说的有些道理，都小点声。

杨开泰虽也介意我这身份，可这会儿见那群小辈与我吵嘴起来，怕真如我所说惊动了驿站里面的人，忙打了圆场，抬手做了噤声的手势，眼睛满是警觉地看着仍不见有人出来的驿站。

连城璧苏姑娘，他们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无心的，你莫要同他们置气，有冲撞你的地方，我连城璧替他们向你赔罪。

苏叶清旁人犯下的错，为何是你代为赔罪认错？你当真以为，你所维护的那群人，真是与你同路同行之人么？

连城璧苏姑娘……

他怔愣地看着我，显然，我的话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叶清名门正派也好，邪魔外道也罢，都在江湖里，都是江湖客，谁又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了。你替认错，你替承恩，他日，背后伤你的怕也是这群人，你护他们，他们可不会护你。

我重新戴了黑色斗笠，纱面垂散下来，遮住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也遮住了我脸上真实的表情，他沉默了半天，欲言又止了半天，到了最后我还是听了他嘴里说的那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