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女儿身了。”四九此刻显出从未有过的心虚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几乎崩溃。
“这可不能告诉你。”四九虽然有时候愚钝,可这个时候,他倒是显得特别清醒。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再也不理你!”我拿他没法子,只能靠着最后一招,无用的威胁。
“嗯……我们家公子告诉我的。”四九犹豫片刻,顿了顿道。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原来,梁山伯心中雌雄早辨。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装作不知的样子,一次又一次欺骗我们?他究竟有何居心?
梁山伯,终究是我看错了你!
当初的好感如今变成了加倍的怨恨,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银心——银心!”四九见我呆坐在原地,用力摇了摇我。“今天我说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别人这事是我告诉你的。我家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这得保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怎样,这事儿我都得让英台知道。
“银心,你想什么呢,今天你怪怪的。”四九关切道。
我搪塞了四九几句,飞似的奔回英台身边。
“小姐,你知道吗,梁山伯其实早就知道咱们是女儿身了,他一直在骗你!”我一见到英台,急忙抓住她的手,将一切一吐而快。
英台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笑道:“银心,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事不能开玩笑。”
我可不能出卖四九,只好吞吞吐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真的早就知道了。小姐,我不会骗你。”
“那又如何?也许他早对我有意,又不敢开口,只能隐瞒在心,寻个借口靠近我。”英台不仅不起疑心,反而为梁山伯开脱,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小姐,你难道没想过,他是有意欺瞒——”我话音未落,就被英台打断。
“够了,银心,不要这样妄自揣测,我不许你这样。”英台瞪着我,眼中含泪,此刻的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不恨她。我只怨自己,这么多年,她就是我的全部,可是她不懂我,她不信我!
我抹着泪跑了出去,一路向前,一头扎进了一片树林。等停下来的时候,抬起来却认不出是在哪里。
我有些惊慌,已经夜深人静,若在这有什么三长两短,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有人吗?”我鼓起勇气大喊几声。
“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我转头看去,竟是马文才。
“我迷路了。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我下意识后退两步。
“心里烦闷,来这里喝酒。”没想到马文才竟然从怀中拿出一坛女儿红来。
“你还烦闷呢,你可知道,你把我害惨了。”我又想起今日输给英台的一百文,那可是我几个月的工钱。
“好,那我向你赔罪。来,陪我一起喝!”他冲我招招手。
夜色迷蒙,我看不清他的脸,可隐隐约约觉得,他在对我笑。
不知为何,我的脸刷一下红了,到了嘴边的话连珠炮似的蹦了出来:“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讲究尊卑有别的么,今日马大公子也纡尊降贵,和我这个小书童把酒言欢了?”
马文才轻笑了两声,捧起酒坛喝了一口,随后径直递给我。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敢喝哦。”他略带挑衅道。
“谁说的,我可是千杯不醉。”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英台和梁山伯的身影不断在眼前交织,一瞬间又随风而逝。
其实我不会喝酒,可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英台从书里念过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许真的只有一醉才能解千愁。
我接过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好辣,好苦!
这酒,也许就是爱的味道吧。
“马公子,该你了!”我有些头昏,晃晃悠悠地把酒坛塞到马文才手里。
“今日舍命陪君子,咱们就把这酒干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我眼前的马文才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你,你为何买醉?”我瞪大眼看他,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居于人下,何况是那一穷二白的梁山伯!”他话里藏刃,可眼睛却红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马文才,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贵胄公子。
“看开点吧,哪有什么常胜将军。我输了一百文,还不是好好的,痛痛快快活着。”我从他手中接过酒坛,再痛饮一口。
马文才摇头叹息:“你不懂,我是家中庶子,却是我爹最用心栽培的一个。我娘亲走得早,上有嫡兄虎视眈眈,下有胞弟穷追不舍,今日这一切,是靠双手一点一点拼出来的,我输不得。”
“他们毕竟也是你的亲人啊。”
我没有亲人,可我庆幸,我有英台,她对我就像姐姐一样好。
“一将功成万骨枯,骨肉亲情,于我而言,就是奢望。”马文才说着,竟流下泪来。
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踮起脚尖,用衣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从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他原来是这么好看。
马文才转过头,我看着他的眸子,是那样深邃。不知道在他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一个奇怪的傻丫头,哦不,傻小子吧。我望着他痴痴笑着,突然脚下一软,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醒来,眼前的一切那么陌生。这是哪里?
我的目光扫过高高的房梁,空荡荡的屋子,锦绣帷帐,定格在了一张熟悉的脸上,随即大叫起来:“马文才!”
“是我,怎么了?”马文才侧过脸来,直愣愣地盯着我瞧。
我的脸被他瞧得火烧一般,低头又发现贴身衣物已被换过,顿时又羞又恼,紧紧攥着被子,喃喃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该做的都做了啊。”马文才挑眉。
这话一出,我脑海里嗡的一声响,心凉了半截,没想到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也会趁人之危。
“你不要脸!”我重重地锤打着他的背。
“喂,你讲不讲道理啊,喝醉了倒在我怀里的是你,求我收留的是你,昨晚吐我一身的还是你,我还没让你赔我衣服呢。”马文才苦笑道。
看来,我喝醉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恐怕我自己也记不得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剑锋般清冷,又带着傲骨。
我依赖他,不知哪来的鬼迷了哪门子心窍,我依赖他。
我托腮偷偷看他,他却忽然收敛了笑容。
“昨夜的事,你就当做了一场梦,旁人问起,你就说独自一人迷了路,在林子里过夜了,明白吗?”马文才的语气冷了下来。
四下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动。
他是在害怕,别人看到他坚硬盔甲下柔软的一面,还是……
银心啊银心,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下人,与下人喝酒谈心,说出去,可不就令人耻笑。
“我明白。”
“嗯,我走了。”
一刹那,我竟想着他能回过头来,哪怕寥寥几句安慰的话,可他留给我的,只有冰冷的背影。
终究是痴心妄想罢了,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女子的痴心。
银心,你可万万不能沦陷。
我回到英台身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今天起,银心依然是英台的银心,可英台却不再是银心的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