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沉睡

 后来的事，无太多可赘述之处。

    张起灵没有自己先离开，由于完全不知道这祭坛的位置，他和黑瞎子只得走进旁边的荒林，轮流背着三月，顺着一条河流往下走。走了很久后，他们终于在快要力竭时到达了一个小苗寨。

三个一身血水污泥的人，特别是几乎已是个血人的三月突然出现，把寨子里的人吓得不轻，全都站在他们三米开外观望着。所幸世道本就乱，这样的场面没有引起太大的慌乱，黑瞎子出门时身上正好带了不少钱，好说歹说买来些吃的喝的，租到了辆牛车，又跟村里人买来几匹布，给三月勉强止了止血，再拿布给衣衫褴褛的她裹上。    

    回去的路上，黑瞎子的手几乎一直搭在三月的手腕上。她失血过多导致脉搏很微弱，而且非常不稳，弄得黑瞎子几次三番心都提了起来，又几次稍松了口气。

    不论怎样，她大概还活着，这就够了。

    之后又是几经波折，绕了不少弯路，最终回到小院时已是几天后的深夜，看到熟悉的地方时，心里的感慨已完全不是能用言语概括的。

    当时的那群白衣人显然拿他们的院子泄愤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摔在了地上，屋里被又打又砸，已经不成样子。

    蛊毒的毒性随时间消减得很明显，现在黑瞎子和张起灵已基本恢复了，只得先把被翻倒在床上的杂物扫到地上，腾出位置让三月躺了上去。

    处理伤口黑瞎子毕竟专业，张起灵收拾完后就走出了房间，留他们两个在里面，还替他关上了灯。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的水声，张起灵大概也受不住身上的血腥味了。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黑瞎子试了试，发现三月的衣服已被血粘在了身上，完全没法脱下来，只得拿剪子一点点剪开了她的衣物。

    黑瞎子不是个合格的医生，没法做到眼里男女无差，看人只看器官。在三月的衣服彻底被除去的那一刻，四周完全漆黑，他看东西又变得很清楚，竟然还是被她那沾血的白皙皮肤晃得有些移不开眼，只得暗骂自己几声，强行别过脸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始静下心来给她处理伤口。

    路上条件太差，她身上太深的伤口已经有了发炎的迹象，黑瞎子处理地非常小心。他知道三月极度抵触别人碰她的伤处，所以就算她此时是昏迷的，也还是放轻了动作。

最可怖的伤口在她的脖颈上，那只大蟒的牙又尖又长，留下的两个血洞直到现在也只是被血痂堪堪合拢。其实以伤口的深度和出血程度，致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三月根本活不到现在。但黑瞎子现在没心思追究这些，只是边缝针边想着，怕是要留疤了。

    三月现在的情况绝不能送去医院，万一真的在医院苏醒过来，还没有恢复意识，再制造一场先前那样的屠杀，后果不是他们能承担的。没有仪器检查，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到底怎样。还会不会醒来，真醒来了又要拿她怎么办，都完全是未知数。

    单是处理伤口就用了近三个小时。弄完后，黑瞎子打来盆温水，投了毛巾，给三月擦洗着身上的血迹和脏污。血腥味被水蒸气一激又浓烈了不少，但闻着闻着，那味道里好像还掺了些他熟悉的香味。黑瞎子稍凑近三月脖颈处闻了闻，发现果然是她的体香，味道似乎比她出事之前的要浓烈得多。难道这股自带的香味也和这些事有关么。

    给她擦洗干净后，一盆清水已经成了淡红色，他在三月房间里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件宽松些的衣服，索性拿了自己的一件衬衫，小心翼翼地给她换上。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长得像裙子一样，盖住了腿。

    三月的发梢有一些被火焰燎到了，黑瞎子拿剪子把烧焦的几缕头发剪了下来。仔细一瞧，她发间也沾着斑斑点点的血污，甚至还有些血块，大概是砍人时带下来的碎肉。只得出去把水倒掉，重新接了干净的温水，在三月屋里翻到把梳子，极生疏地给她洗起头发来。

    女人洗头原来这么累。他当时想着。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平时洗头，顶多打开水龙头冲下头发，再拿毛巾胡乱揉干就行了。就算三月的长发平时保养得很好，如今也被各种脏污弄得纠缠在了一起，梳轻了梳不开，稍用一点力气又怕扯断了，他纠结得不行，最后还是选择放弃用梳子，拿手指插进她发间，慢慢随着水流顺开一缕缕发丝。

    等到差不多冲干净了所有污渍，长发又恢复了乌黑柔顺，手感变得特别好，他的手指一遍遍从她的发根摸到发梢，时间久了，几乎让人上瘾。最后他擦干了她的头发，再抖干净被子给她盖好，直起身来看着她，就像看着件重新露出本来样子的艺术品。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没人会相信不久前她做过那样的事。

    还是逃不掉最后一个步骤。黑瞎子叹了口气，扯来了几条柔软些的毛巾，把三月死死绑在了床上。

    黑瞎子也不打算再睡觉了，出了屋子几下把自己清理干净后，干脆大半夜走去镇上拎回来两箱啤酒，一次性徒手起开好几瓶，摆成一排，坐在院里一边透过窗户看着三月，一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瓶往嘴里灌着。

    张起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竟然也拿了瓶他开好的酒，坐在他旁边。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开口问黑瞎子道：

    “她的危险预知，为什么失效了。”

    “一瓶十二块。”

    黑瞎子指着张起灵手里的酒，边喝边道。

    张起灵没理他，只是深深看着他，没有丝毫要放过这个问题的意思。

    黑瞎子见他这副样子，终于摇了摇头，回答道：“你又不是猜不到。因为确实没有危险，于我们没有。这样的事不论发生多少次，三月都会选择用自己的命来换我们的，狐仙显灵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大概她保得了别人，保不了自己。”

    明知故问不是张起灵会做的事。黑瞎子习惯了他说话只说半句，但这次，却没猜到他问题下藏着什么深意。

    这个闷葫芦。黑瞎子暗暗腹诽着。先前张起灵说鬼蛊的事他也会去查，有时候黑瞎子觉得他知道的肯定已比他多，但这厮压根没有半点要和他说的意思。

    那天晚上两人谁也没休息，对着三月的房间整坐了一夜。张起灵一共只拿了那一瓶啤酒，黑瞎子一个人把成箱的啤酒喝成了满地空瓶。

   在三月昏迷期间，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轮番看守着她，每天去试她还有没有呼吸。这样的等待是没有尽头的。她还活着本就是个奇迹，渐渐地，黑瞎子其实已经不抱着她能苏醒的希望了。也许成了植物人也是好的，她至少不用自己面对无可挽回的局面。

    再后来，黑瞎子给三月松了绑。四阿公那边给的任务不能再拖了，他和张起灵也不能再换班看守，只是保证一直有一个人在家。 

    长期不见阳光，三月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苍白。黑瞎子有时会在深夜里去和她说说话，要是摘下墨镜，都觉得她的肌肤白得晃眼，越发像个精致的瓷人。

    日子竟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安定了下来。先前的事情，他们选择了暂时放下。那一定是一趟进去就出不来的浑水，保持现在的状态已是万幸，不然万一他们做了什么让三月醒来了，黑瞎子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对她举起刀。

    黑瞎子会定期把三月抱出来晒晒太阳，偶尔看不惯她苍白的面色，就在那时让她坐在椅子上，拿来胭脂水粉描红她的嘴唇，给脸颊抹上些腮红，再给长发擦上桂花油，费劲地学着三月以前的样子用发钗盘起来。

一时间有了血色的美人儿是让人惊艳的，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什么都不做，搂着她以防止她从椅子上摔下去，自问自答地和她说着话，假装她是在认真地听，就这样与她一同看着太阳的轨迹在蓝天上划过一个半圆。等到入夜天气凉了，他才有些不舍地卸下她脸上的妆，把她抱回房间里。

    张起灵有时见他这样的举动，看他的眼神会变得很复杂。黑瞎子发现了也毫不在乎，只是对他咧嘴一笑。

    谁能想到时间会过得那么快。转眼间，三月已经睡了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