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思念

    家里没人能张罗一桌好菜了，吃惯了三月的饭，压缩干粮就变得难以下咽，于是黑瞎子从那时起炸了几次灶台，终于学会了做饭。

    没任务的时候，黑瞎子更喜欢日夜颠倒的作息，白天睡觉，夜里才起来，去灶上给自己弄口吃的，拿去三月房间里，边吃边对她天南地北地扯着闲篇。这小房间是她自己的空间，从前黑瞎子几乎不会进来，所以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小时候买给她的一些小玩具，她都还认认真真的收着，一个都没扔。但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儿并没能给屋里添些生气，有时黑瞎子觉得房间里太压抑了，就出去摘来一大把野花，再掰下几枝夜来香，放在她床头的花瓶里，以消减些死气沉沉的气氛。

    深夜里的夜来香香味非常浓郁，但只要离三月的床近些，花香竟都不能完全盖住她身上的体香，而是交融成了一种很让人舒心的味道。三月长大后他再不能肆无忌惮地凑近去嗅她的后颈，这回倒是能闻个够了。

    不得不承认，他因为三月多年的沉静而稍微放松了警惕。如果是张起灵一个人守家，他还是不会离开半步，就是睡觉时听到三月的方向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醒来查看。但黑瞎子渐渐地没有那么紧张了，他的医学知识更深厚，知道三月再次醒来的概率小之又小，所以离开一会儿出去采买些东西，或是去摘花，也成了经常的事。

    他做这些事的时间从不会超过半小时，可他怎么都想不到，突变就会发生在这么点时间里。

    那天深夜，又轮到黑瞎子看着三月。床头花瓶里的花开败了，黑瞎子却还贪恋那花香体香混合的味道，就又一次走出了小院，把那洁白的夜来香一朵朵抖干净露水，挑些颜色相衬的野花和它握在一起。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黑瞎子就哼着小曲慢慢走回了家。

    他走进屋后推开了三月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站了一会儿，竟把花丢在了地上，然后关上了门，走出去找出了一根安全绳缠在手上，另一只手按上了腰间的匕首。做完这些后，他坐在了房门口的地上，点上了根烟。

    他需要时间判断一下，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

    他刚才似乎看到三月在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盯着他。

    她什么时候醒来的？为什么她还能醒来？醒来的人真的还是三月吗，会不会已经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果她又像几年前那样失去控制，自己只有一个人，有没有把握在不伤她的情况下制服她？

    问题一下子灌满了脑海，黑瞎子边理着思绪，边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却发现屋里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他在门口整整坐了十分钟。如果是张起灵，他一定会立刻进入房间，用他绝对的冷静去面对所有事情。可黑瞎子没办法像他那样，他的心还是血肉做的。果然，曾经的预想是正确的，他把匕首一次次放下又捡起，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刀尖朝向她。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他暗暗在心里骂着自己。

    要是屋里是别人该多好，只要不是三月，随便换个人都不至于让他陷入这种局面。

    等一根烟抽完，烟头都烧痛了手指，黑瞎子才站了起来，顿了一下，还是拿起匕首，打开了房门。

    他的眼睛没有骗他，三月真的就坐在那儿，没有移动一点位置，眼睛盯的方向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一开门，正好与她完全没有神采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黑瞎子深吸了口气，匕首横在了身后，又往里走了几步。

    “三月。”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完全没有反应。黑瞎子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与他设想的所有可能情况都完全不同，黑瞎子又左右迈了几步，发现她也根本不是在看着他，只是眼睛正好对着门口的方向而已。最后，黑瞎子作势把匕首朝着她的脸刺去，刀尖精准地停在了离她眼睛一厘米的地方，就是这样，她都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他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三月还是除了偶尔眨一下眼睛外，一点其他反应都没有，像尊蜡像一样。

    “妈的。”

    黑瞎子最后耐心耗尽了，骂了一声，把匕首狠狠往地上一扔。使得力气太大了，匕首直接扎进了地板里。

    一种突然汹涌的情绪慢慢盖过了他对危险的警觉，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选择，黑瞎子卸下了所有防备，上前一步，伸手把三月按在了怀里。

    拥抱是一个神奇的动作，直到紧紧拥着小丫头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真实感，阵阵酥麻的热流顺着脊椎向上传递着，刺激着他的神经。

    黑瞎子在那一刻才明白了让自己停在门口的真正原因，不是对未知的畏惧，而似乎是一种矫情的近乡情怯。由于每天都能看见她，那种名叫思念的情绪似乎被藏起来了，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黑瞎子一生来去无痕，已经太久没试过去思念一个人，所以等真正的思念爆发后，几乎在那一刻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真的太难受了，唯一的缓解办法就是把她搂得更紧，再紧些。

    被她弄死他也认了。黑瞎子当时发疯一样想着。

    整整两年，每一天早上他去试她的呼吸，都可能发现三月已经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可现在她竟然真的醒来了，尽管她没有任何反应，但怀中人的心跳和呼吸不会骗人。

    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后来三月的身体都被黑瞎子的体温捂热了，黑夜消退，破晓的曙光从窗户溢进了房间。一时间，世界被暖阳笼罩。

    再后来，黑瞎子感受到一双冰凉的手，放在了他后腰上。

  她对能杀死她的匕首都没有反应，却回应了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