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三十九）回家了

    很快，放眼望去，不属于三月这一方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很好分辨，没有正常人会露出傀儡的那种眼神。剩下的没有人再选择反抗，而是统统丢下武器，拼命想要逃出这片祭坛，但只需一会儿，他们就会被几个傀儡注意到，然后被按倒，割喉。

    随着最后一个妄图逃跑的大汉的惨叫归于沉寂，那些“人”顿了几秒钟后，忽而都直起身，齐刷刷地梗着脖子环视着四周，不知在找什么。

    但下一秒，黑瞎子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在找还没被清理的人。

    很显然他们找到了，几百个满身是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用那呆滞而没有生气的眼珠凝视着在场唯一剩下的敌方，黑瞎子和张起灵。

    黑瞎子见状，竟然又笑了笑，朝他们招了招手，像约着拼酒的朋友到地方了一样，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对张起灵道：

    “哑巴，失策。这下我用不着给三月拉人头陪葬了，她自己拉的够多了。”

    “你说我们的待遇会不会比那帮孙子好些？砍脖子的时候刀口齐一点之类的。”黑瞎子指了指正撕下一具尸体的衣服擦刀的三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起灵想了想，摇了摇头。

    “摇头是几个意思？”

    “她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完全失控，比狐仙显灵的时候更严重。”张起灵答道。

    黑瞎子听完也摇了摇头，但他表示的是满不在乎，手里的匕首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没意识最好。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如果她还能清醒过来，看到连我们两个都没了，她受不了的。”

    “哑巴，你觉得自己状态怎么样？跟你说实话，黑爷我现在这身体走路还行，和这帮半人半鬼的东西打架，大概扛不住几下。”

     张起灵闻言，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还是在控制不住的发抖，连两根发丘指都完全使不上力。

    黑瞎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心中了然。

    “还打吗？”

    “他们身法诡异。就是平时，也打不过。”张起灵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回道。

    “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了，看着眼前的“人”呈一种包围的阵型，逐步把他们困死在圆心，慢慢缩小着包围圈。也许他们也感觉到了自己这方压倒性的优势，都不着急，慢慢地朝他们逼近着，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折磨他们的猎物。三月离他们比较远，擦完刀后缓缓直起身，没有朝他们走来，只是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他们的方向。

    她嘴角的笑还凝在那里，眼神发直，拼出了一个诡异异常的神态。原来看着很舒心的笑容如今绽放在一张全是血的脸上，竟然还是好看的，只是好看得让人不敢再看。

    黑瞎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已不太认识的小丫头的脸，突然间变得特别平静，脑海深处竟然响起了三月总是吹的那首埙曲。

    想着想着，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哼了起来。

    那首曲子听起来平静又很特别，人声的表达效果比起陶埙还是差些味道，但是无词的特殊旋律从他常年被烟熏着，有些暗哑的嗓子里出来，在这样的时候竟然生出些别样的感觉，就连张起灵听到，都回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

    人群越来越近了，最快的几个已经到了离他们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手中的刀也慢慢举了起来。

    三月还是站在远处漠然地望着，完全没有反应。黑瞎子条件反射地举起了匕首准备格挡，又想起在这样的情况下，早点被捅还少遭些罪，干脆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了刀。张起灵手里连武器都没有，此刻也是站着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对面的“人”已经把刀举过了头顶，刃口被太阳一照，反射着刺眼的光，刺痛了黑瞎子的眼睛，他干脆选择闭上了眼。

    刀刃挥舞时的破空声因为他闭上了眼睛而变得特别清晰。

正当他的脖颈已准备好迎接疼痛的时候，他突然浑身一僵。

    “不要！”

    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再睁开眼时，他直接对上了三月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她正拼尽全力朝他们跑来。

    面前“人”的刀竟然真的没有再落下，而是停在了离他脖子不过几厘米远的地方，就像被人强行按了暂停一样。

    “三月……”黑瞎子喃喃唤了一声。

    三月当然是听不到的，她身上的伤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发挥了作用，刚跑了几步就被一具尸体绊到了，直接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反而挣裂了腰上的一处刀伤，给身上的衣服又添了一抹深红。她再没法往前多爬一步，只是拼命把手向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嘴唇微张着，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刚才的一声喊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黑瞎子看见她眼睛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她昏迷的同一时间，那些“人”竟然全部随着她倒下了，一时间，耳朵竟被兵器落地的碰撞声，和人体倒地传来的闷响生生灌满。

    数百人同时瘫倒的情景非常惊悚而震撼，就像是一群木偶的牵线在一瞬间被全部割断，倒下的“人”似乎都成了真正的尸体，还有一些在被控制前就没完全死透的，还在轻轻抽搐着手脚，总之，完全看不出这些家伙方才有多么可怕的战力。四周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如果不是血腥味还浓烈到发甜，倒显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面对这样的景象，就是黑瞎子也没有办法立刻恢复思考能力，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先干什么，最后似乎是自己的肌肉反应比大脑更先苏醒。他看着自己的脚迈了出去，走向了三月。

    身后的张起灵又一次拉住了黑瞎子的胳膊，但是这次没有用力，似乎并不强硬，像是最后的无声规劝，并且没有抱着能劝住的希望。

    黑瞎子感受到了，回过头看着张起灵，嘴角的笑平了下来：

    “我说了，我要带丫头回家。你可以先走，我不拦你，你也别再拦我。”

    结局没有超出张起灵的预料，他只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无奈，随后松开了手。

    所幸，没有再发生其他突变，尸体们稳稳当当做着尸体，三月也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黑瞎子慢慢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把她抱在了怀里，像搂着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身上那种诡异的气场消失了，黑瞎子又太高，一下子显得她特别渺小脆弱，像是轻轻一碰就要消散了。

    黑瞎子正要把她抱起来，却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尽量不碰到伤口的姿势，抱着她直起身，也得以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却觉得不到一天的时间过去，他竟然已经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