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远在咫尺

之前挤压的工作水似的倾轧过来，左昶又恢复了之前无缝衔接的高强度工作，时间跟在身边跑，一不留神就不够用了。

好在他之前休假亦未松懈，工作日志一日不落地执行到位，组员之间配合默契，如今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只是休息时间被侵占了不少。

生活泛起的波慢慢平息，他又活成了成年人左昶——如果刨除偶尔在罅隙里恍惚之前与谌律时面对面的场景是否只是一次镜花水月的想法的话。

转眼便是周末，左昶所在的组任务进入收尾阶段，左昶匀出一天空闲收拾了一下橘子的病历资料，准备带其去段榆推荐的宠物店复查。

这些天橘子终于在左昶悉心的呵护下（高强度的训练下）解开了不愿在新家方便的心结，左昶又利用之前的假期给自动喂食器程序升了级，彻底除了饲养宠物的后顾之忧。

宠物店就开在藏珑小区旁，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一人一狗权当散步，晃悠晃悠地就走过去了。

询问了前台才得知段榆只是提前全款预订了年卡，剩余的流程还得补全，左昶干脆松开绳子让橘子自行熟悉新环境，自己则坐下为橘子大佬善后。

表格内需要填写的相关信息十分详细，大到犬主的信息、所在区县、街道、派出所、邮政编码；小到宠物毛色、养宠物的性质、用途、宠物的过敏史等。

左昶认认真真填着表格，连橘子上了二楼都没察觉，等他意识到上楼去抓的时候，橘子早已经被别的猫抓住了。是的，别的猫。

眼前的情形十分混乱，左昶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补充下理了半天，才知道这一幕是由一只不肯打疫苗的英短猫咪演化而来的。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雪宝一打疫苗就爱乱抓，你稍等一会……”正致力于解救困于雪宝爪子下的橘子的白大褂女医生匆忙解释。

一旁助力的小姐姐气喘吁吁，盘好的头发早已散了，“对对对，它好像有点应激反应……”

手拉着手预备合围之势的其他人交头接耳：“啊，这都第四次失败了，要不我打个电话和它主人说一下？”

“不用打，它主人说今天会来。”

“今天再不成功是不是就得给雪宝转院了啊？”

“是啊！好可惜！”

陌生人介入对宠物的应激事件有害无益，左昶虽内心担忧橘子，但也只能安分杵在一旁当看客，顺道在心里给橘子点了根蜡。

单看雪宝烟灰色渐层、头大而圆、面颊丰满且鼻短直的长相，只会觉得它是一只柔软无害的小猫咪。

但此刻一旦周围人靠近它认定的领地区域内，雪宝身体的毛发层层炸开，喉间含着低吼，瞳孔压成一条竖线，随时呈现出要攻击的姿态。

左昶在旁边看了良久，心里对段榆的推荐产生深深的不信任，屋内这乱成一团的线团情形还是没被解开。

而在这团线中，最镇静的除了左昶，就是橘子了。

不对，橘子为什么这么镇静啊？被吓到不敢哼哼了？还是被吓傻了？左昶避开前方的人群仔细看了看橘子，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复杂。

“打扰一下……”觉察到这其中存在的端倪，左昶站直身体，稍稍提了一点音量，“我觉得雪宝好像不是在乱抓。”

往日在给雪宝打疫苗这事上折戟的次数太频繁，众人都被思维定势困住了，橘子又是第一次来的狗狗，医生们都没摸清它的脾气秉性，故一意孤行认为是雪宝在伤害橘子，可若雪宝是在胡乱伤害橘子，橘子又缘何会一声不吭呢？

有人被左昶的话点醒，弱弱地放下了双手，“你们看，只要我们不去碰雪宝的爪子和……橘子狗狗，它好像真的就不那么生气了……”

“好像是唉！”

“真的！”

……

雪宝意识到他们不会再分开它和橘子后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全程爪爪都只是虚拢着狗狗的绒毛，除了注射完“呜”的一声钻进橘子的腹部外，再没显现之前暴烈的脾性，仿佛橘子是它的安抚物一般。

注射风波既然已经平息，左昶也就放任橘子去和新认识的小朋友交流感情，顺道安抚一下雪宝的情绪。至于橘子复查的事……不急，他今天时间充裕。

刚在一楼会客厅内坐下，前台处便传来了春风化雨般的招呼声：“抱歉，我来晚了。”

左昶侧眸穿过未关紧的门去看，是一位身量与自己相当，但一探穿着就知比自己身价贵出好几倍的年轻男子。

“谢老师，您来了！”前台小姐紧张地捋头发，眼睛在来人脸上瞟了又瞟，“对了！雪宝已经打完疫苗啦！谢老师您不用再想着给它转院了！”

来人乌木般的瞳里泛起涟漪，笑靥一开，本只是清亮的相貌如花树堆雪、新月生晕般生动，小小的泪痣恍若活了过来。

“是吗？那还得多谢谢你们，省去我好一番功夫，下次来的时候请你们喝奶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左昶不可避免地被这副可堪入画的景遇短暂吸引住了。

刚刚给雪宝执针的医生从二楼下来，整洁的白大褂丝毫不现此前的狼狈仓皇，“谢先生您来接雪宝了吗？”

“是的，我感冒已经痊愈，可以把雪宝接回去了。”

“这样啊，”医生招呼助手去楼上抱猫，摊掌往前请人往二楼去，嘴上不停歇地说：“雪宝的最后一次疫苗已经注射完毕，回去后的一个星期内都别给它洗澡。另外，猫咪注射完疫苗之后，可能会出现食欲……不愿意让人靠近等情况。”

“这些都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基本2到3天就会……但如果……请一定及时联系我们。打完疫苗后……减少对猫咪的刺激，尽量安抚它的情绪，对了，您最好……”

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左昶也从刚刚宛若被蛊惑的境况中抽离出来。

给橘子看完伤口的另一位医生前来和左昶沟通，左昶边听边记，时不时端起桌上的茶抿一口，茶汤渐至见底，方才画里的人竟然就抱着雪宝安静候在门口。

待他们俩沟通完毕，候着的人敲门入内，语速似丈量过般工整：“左先生，谢谢你。”

看来是医生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这位谢老师，左昶站起身来，“不用谢，我什么力都没出，真的要谢还得谢橘子。”

“是的，我在楼上和它说了谢谢。”谢老师看着乖乖倚到左昶脚边卧下的橘子，实意赞叹道：“橘子太乖了！不像雪宝，养得太娇气了……”

左昶没说什么，撇了眼他捻着雪宝小耳朵的干净圆甲，心生好感。

“对了，左先生，我们能加个微信吗？”谢老师亮出二维码，嘴里续上理由，“听说雪宝特别喜欢橘子，它来我们家这些天，除了黏着我，还从未黏过其他的人或者小动物……”

“可以，”左昶爽快扫码，开着玩笑：“下次要打疫苗了记得提前和我沟通，我查一查橘子老师的行程。”

眼前的人又笑了，明眸粲齿晃人眼，看到左昶手指停留在备注一栏，他适时发声，“我姓谢，单名一个顷字，沧浪万顷的’顷‘。”

“我也是一个单字——昶……嗯，意思是永远的太阳。”

“您名字的寓意真好！好的，我已经备注好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谢先生，雪宝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好的，谢谢你。”谢顷点头致谢，“那左先生，回见！橘子啊，拜拜！”

“好的，拜拜。”

雪宝大脑袋动了动，蹭着谢顷臂弯轻轻“喵”了一声，橘子也起身轻轻摇了摇尾巴，似是在送别新认识的朋友。

橘子的伤口基本痊愈，左昶拿了几样祛疤药膏出门，上车的时候眼风刚好扫到谢顷登上欧陆副驾驶的尾景，豪车配帅哥，十分养眼。

车窗摇下半扇，这边只余一隙驾驶座的情形，左昶隔得老远一望，似又闻到了前段时间刚闻过的水生调息。

左昶摇头，腹间暗嗤自己意志不坚定，不然怎么被人一笑就晃了心神，青天白日下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觉，谌律时怎么可能在这？

晚间在书房画图的左昶突然收到了段榆的信息，大抵是失联的这些天里对方已经疏通好了内心，现要来与左昶翻旧账了。

若愚若愚今天休息吗？

左昶嗯。

左昶你这什么鬼名字？

若愚若愚我的智全栽你手里了！你不知道？！

左昶……

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现了又隐，左昶点开画图工具，继续刚刚的工作，

#若愚若愚咱们聊聊？

左昶把手从触控屏上撤下来，发了个”聊“字过去。

若愚若愚我这几天好好捋了捋逻辑，总觉得你说的话存在bug！

左昶……

若愚若愚寻常高中同学不至于多年不联系，你们俩肯定发生过什么无法补救的事情，但如果发生过这些事情，你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么多年？

风从空起，滚过玻璃窗时如潮湿的红磷头擦过砂纸，眷恋又无力。

高层夜晚隔绝了白噪音，若没有橘子的呼吸声时会出现这世界只余自己一人的错觉，蚕食白日积攒下的前进动力。

磨磨唧唧等了半天，段榆这边只收到了左昶发来的“说来话长”四个字。

耐心等了半天的段榆霎时拍案而起——“那就长话短说！”

左昶一句一句地往外挤：

左昶以前关系很好。

左昶后来他们家突然搬走了，就断了联系。

左昶距离还不算无法挽救的事情？

昔日左昶总觉纸短情长，这场旧事若是摊开来，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说完，但原来现在删繁就简，三句话就能概括全文。

若愚若愚高考结束那年？

左昶不是，高二快结束那年。

若愚若愚难怪我以前问你老家在南方，高考为什么会填苘城的大学，你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左昶嗯。

左昶以前听他说过这里是他的老家。

若愚若愚那高中你们没留联系方式吗？

左昶他走之前我们俩冷战了一段时间……冷战期间没联系，后来才发现他删了我。

若愚若愚为什么冷战啊？难道……因为他不喜欢男的？

左昶算一部分原因吧，但最大原因……是我自己。

左昶想了想，坦然把那个时候自己的心境发给对方。

左昶因为我当时不敢面对突然意识到性取向是男生的自己，所以连带着也不敢面对他。

若愚若愚唉……

左昶然后就错过了，直到现在。

段榆期期艾艾发了条语音过来。

若愚若愚那什么，左儿，我有点好奇，你们男的和男的之间，是怎么产生爱情的？额，就是……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心动？和我喜欢一个女孩的时候一样吗？心脏怦怦跳那种？

左昶没你这个这么抽象。

左昶我做了个春梦，主角是我和他。

若愚若愚卧槽！这么劲爆的吗？这还能展开往下说吗？会被封的吧！

左昶……展开你个头！

若愚若愚那就算了吧，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若愚若愚更重要的是现在！左，我支持你！

若愚若愚十四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若愚若愚唉，我这种片叶不沾身的人身边怎么尽出情种？！说好的人以群分呢？

左昶还有谁？

若愚若愚你说还有谁？段珍珍那个傻蛋呗！你不知道她最近找了个什么狗屁男朋友。老子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妹妹太蠢而脑溢血！

若愚若愚才开学没几天段珍珍就来问我要零花钱，理由竟然是这些天请男朋友吃饭吃太多！自己没钱吃饭了！

若愚若愚我问她男朋友为什么不请她吃饭，她竟然说那个男的在为他们未来的家庭攒钱，所以现在不能花太多？！

若愚若愚我听完真想立刻雇十个和尚去给那垃圾男人超度！

思维如此发散，段榆小时候应当是从不发愁扩写，续写以及书写读后感这类家庭作业的。

左昶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那一下，但段榆聊天一向是这个风格，除了忍耐好像也别无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