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光之城

街边的唱片传来糅杂着电流声的靡靡之音——

“City of stars，

（繁星之城）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你是否只为我一人闪耀)

City of stars，

（繁星之城）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这满世繁华，我应接不暇）

……

Yes, all we're looking for is love from someone else,

（是的，人人都想从某个同样孤单的灵魂里找到爱）

A rush,

（也许是匆匆擦肩的某一刻）

A glance,

（或某个抬眼的一瞬间）

A touch,

（也许是不经意的轻轻触碰）

A dance,

（激荡起的、雀跃欣喜的灵魂）

To look in somebody's eyes,

（从某个人眼中看到的光）

To light up the skies,

（足以将夜空都点亮）

……”

踩上斑马线，越过街道，站在谌律时面前的时候，左昶才深刻体会到“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的这句话的后劲儿。

即使之前单方面地和谌律时偶遇过两次，左昶也不能完全放松地面对他，而对面的谌律时似乎也没有朝他先打招呼的样子，两位岁数加起来直奔“花甲”的成年男人，竟然面对面在这白日街头上僵持住了。

最终还是路边等了良久的司机大哥打破了僵局，“欸！帅哥，你还走不走啊？”

一涌而出的冲动被生生压下，紧绷的理智也跟着慢慢回落，左昶自认为无比自然地扯了个笑，“好久不见啊，律时。”

他来北方多年，普通话里的前后鼻音早已经能分清，不会再将“谌”念成“橙”了，但叫橙子过于亲昵，连名带姓又过于陌生，两者取其中，叫了个从未叫过的称呼出来。

对面的谌律时面色不改，骄矜地点点头，“好久不见，左昶。”

和少年时一样，即使身边的人给自己取了无数小名，谌律时依然无比固执地只叫他全名——左昶。

现下仍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可不知怎么的，左昶还是心里一酸，从这短短的话中品出浓浓的疏离来。

“橘子是你的狗？”

“嗯，是。”

身体不受控制，刚想再多说一句，对面的人朝左昶迈步行来，鼻尖嗅到似有若无的水生调香气——而后，对方恍若无人般与左昶擦肩而过，俯身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师傅，走吧。”

后视镜中橘子因为猝然的分离赖在左昶脚边撒娇，女孩蹲着身子小心靠近狗狗，好似还抬头说了什么，可站着的那人无知无觉，只是僵硬地盯着车驶走这个方向。

谌律时眸光定定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这副情景几秒，旋即平直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娴熟把着方向盘的司机大哥试图搭话：“帅哥，你怎么这个点去苘城大剧院啊，那边不是一般晚上才有表演吗？”

身后无人应答……

司机大哥仍不死心，又换了个话题：“那小帅哥是你朋友吧？长得还真不错，和他旁边的小姑娘郎才女貌啊……”

后座依旧一派阒然……

司机疑惑地在等红灯的间隙中回头，发现后方这人手肘已经压上了身旁那漆黑庞大的箱子，下颌顶在拢起的指关节上方，早去闭眼凝神了。

回到家的时候早过了十二点，段榆和杜宇都已经在餐厅张罗开了，段榆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不忘探头揶揄：“你们俩这一去够久的啊！全靠我们客人自给自足！左昶你可真行！”

“啊，我的续命快乐水终于来啦！刚好吃火锅的时候喝！谢谢左哥和小乔！嘿嘿！”段珍珍饿狼扑食般抱过来，“欸，小乔你的呢？”

周乔正脱着鞋恍若未闻，还是在旁的左昶接了话，“小乔的在路上喝完了，回来的时候有点热。”

“哦，那左哥，我牵橘子去吃饭啦？”段珍珍向来看山就是山，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我给它买了好吃的罐头，能开给它吃吧？”

“可以，但别超量。”左昶把手里形同虚设的牵引绳重新挂回去，“不过得让我先给它上点药，刚刚伤口好像有点挣开了。”

段榆把手里洗得七零八落的香菜搁在桌子上，“啊？为什么会挣开？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被绳子刮了一下。”左昶手一顿，但迅速衔接流畅，接上段榆的提问。

段珍珍道：“哦哦，那我和小乔去分罐头和狗粮！”

这顿火锅还算其乐融融，周乔本来话也不多，偶尔走神的情况没在餐桌上刮起什么大风暴，精明如段榆和杜宇，都一致认为是小姑娘在外徒步太久，累得不想说话了。

酒足饭饱，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左昶认命收拾着聚餐后的厨余垃圾，还没完全清除干净，段榆的电话就追来了。

左昶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洗干净手站在落地窗前接起电话，“喂。”

“你们出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餐桌上我还没发现，刚刚送小姑娘回家的时候多问了她几句，好家伙！她还没开口呢，就直接就在我车上劈里啪啦掉金豆豆了……”

能发生什么？无非就是发现自己喜欢的男士是个gay呗。

“人家姑娘不愿意说的我会告诉你？“左昶原本有借段榆的口向周乔道歉的意向，后转念一想，或许装作不知道才是对那个女孩更好的尊重。他翻出一根烟，没点燃，”行了。段榆，以后别再给我牵红线了。”

“你还对那个牙科医生余情未了呢？”

“没……”左昶苦笑不得，“我不喜欢她。”

段榆语气急促，一听就是被气着了，“你不喜欢她你会查户口似的逮着人家问？我还不知道你？你在这瞒谁呢？”

“我……”左昶气结，干脆坦然，“我真不喜欢她，我有喜欢的人。”

“你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还……”段榆此刻的回话全靠本能，说完半句才觉得不对劲，“什么？！你有喜欢的人？哪个姑娘？谁啊？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堆问题炒豆子似的爆出来，左昶干脆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轻飘飘地向多年好友出柜，“你不认识他。另外，我喜欢的人不是姑娘，是和我一样的同性。”

听筒那边的声音倏尔消匿，左昶也没急着出声，眼神看着窗外高耸的双子塔，白色烟管灵活地在他食指与中指间转动，不过瞬息，烟草气息就沾染了整个手掌。

良久以后，那边笛声迭起，段榆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从那边传来，“你，是……同性恋啊？”

“对。”隐瞒这么多年，说没有心理负担是假的，但归根究底，没有太多。

因为心恋的对象从未出现，其他男人在他眼里和萝卜青菜没什么区别。

至于段榆，大概是众多萝卜青菜里长得更顺眼的一根罢了。

段榆内心五味杂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TM和你一起这么多年兄弟了，你一直瞒着我干嘛？不是，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就因为我给你介绍姑娘？”

左昶就知道段榆不好糊弄，但他本来也没打算糊弄下去，“我见到他了……”

“不行，你让我先缓一缓……”段榆把车拐进停车位，深吸一口气继续话题，“我还是不太相信，咱们俩从大一就是同学，同进同出那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你和哪个男的走得近啊，难道是你读研时候……”

“不是大学的，是我高中同学。”左昶打断段榆的猜测，“我喜欢他……很多年了。”

“我能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吗？”都说到这份上了，段榆不信也得信了，“你们……那什么，高中好过一段？”

“没有，我单恋。”左昶自嘲地笑，双子塔塔尖高耸入云，醒目傲人，而他指尖的烟管被蹂躏地皱皱巴巴，没法看了。

“我靠！你TM才是漂流瓶鼻祖啊原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左昶皱眉。

“哇！现在到底是谁把局面搅得乱七八糟啊？”那边的段榆吱哇乱叫，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你刚刚说和他在藏珑旁边遇见的……那他是本来就是苘城人，还是现在定居在苘城？”

“他老家是苘城。”

“哦，那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左昶回忆起谌律时在酒吧台上大放异彩的场景，“好像现在在搞乐队吧。”

“哇哦～原来甜甜你喜欢野的啊？”

“……”

“那他乐队叫什么？”

“你问这个干嘛？”左昶皱眉，不解。

“啧，我去看看我兄弟暗恋了十几年的对象长什么样不行吗？！”

“不行。”

“你！属仓鼠的嘛？遇到宝贝就含嘴里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左昶十分无情：“我看你也没什么正经要聊的。浪费时间，走了。”

那头沉默半瞬，就在左昶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时，段榆的消息来了，“行吧，你先忙，我也得去缓会儿……”

方才不还没个正形吗？现在又显露出直男的本性了？

看样子相处多年的兄弟是gay这件事还真的会对直男产生很大的伤害啊……

猝不及防的出柜换来的就是好友接连几天的失联，不过左昶无法顾及，因为他的假期已然消耗殆尽，社畜青年又得继续接受资本主义的催残了。

周一，Galaxy32层，一周两次的例会照常进行，不过出席人员比往常多了一位罢了。

“咱们开发部门面担当终于回来了，嘶，难怪今天的绿植都比往常精神！”另一位与左昶职位平起平坐的工程师对着左昶挤眉弄眼，手里端的是清晨部门里人手一杯的冰美式。

虽职位相当，但对方在Galaxy工作年限是自己的两倍，左昶脸上酒窝浮现，三分真诚七分卖乖，解释道：“您可别提了，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忙得我是晕头转向，还好开发部有谭工您顶着。”后半句语音陡然压低，“不然韶总怎么可能给我请这么久的假，还得多谢您。”

没人不爱听恭维，即使知道这是恭维。谭越雄顺坡下驴，”我就是给你们组员提提要求，审了下图，没做什么，大头的代码不还是你在写么？“

”您一说代码我倒是想起来了，有个功能的编写上我总觉得不够贴合，中午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个饭，边吃边聊？”

“哈哈，行啊！”

这段话到此结束，因为多日未见的韶晋已经进了会议室，底下人开始要排着队上断头台了。

例会过半，会议室上爆发了一阵小高潮……

“这part到今天为止还只进行到这一步？胡工，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韶晋一身正装，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有要求提要求，有困难说困难，能力不够就主动去找外援，你当Galaxy是清尘寺呢？还梦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对不起，韶总，我这几天确实状态不好，我保证！今天之内一定调整过来……”

“我要的不是这个保证，你知道的。”

“……好的，韶总。”

“再给你三天时间，这part还到不了调试环节就换别人来做，公司不会等你，客户更不会等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例会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出了会议室，小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义不容辞地当上左昶的小尾巴，“左哥你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

“这些天工作还行？”

小志欲言又止，到了工位才敢说话，“一点儿都不行，谭工快把我骂成筛子了。”

“谁都有受到批评的时候，这说明你还有进步的空间。”左昶牙还没弄好喝不了冰美式，只能接了杯温水嘬着。

“唉，说得也是，你看胡工，资历比我深了那么多，还不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他最近确实遇到点事儿，”小志伏低身体，看了看四周才接着说道：“他老婆出轨啦！两个孩子好像也不是胡工的……”

这个八卦过于深入，左昶食指点着小志的额头把他顶起来，“少操心别人，昨天你提交的那是什么东西？逻辑都快打架了！还不去改？还有，中午你陪我一起去和谭工吃饭。”

“啊啊啊啊啊啊！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