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别来无恙

走出外间，两位小姑娘和趴着的橘子亲亲热热地团在地毯上，俨然已经进入了沉浸式装扮游戏。

杜宇则坐在一旁敲起了笔电，估计是有工作要赶。

“左哥，橘子脖子怎么了？怎么有伤口？”

“不小心被别的狗抓了一下，已经快好了，下周再去复查一次就行了。”

“哦，这样啊！那我小心点！”

“没事！”

左昶作为主人，不好晾着客人，“你们想喝点什么？我这有咖啡、水、绿茶……”

段珍珍在听见喝点什么时眼睛倏然被点亮，又在听见种类的同时撅起来嘴，“左哥，你这就没有正经喝的吗？”

左昶一怔，这大概就是代沟吧，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咖啡、茶是不正经饮品这个说法，“那你们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们买？”

“不用不用！我点外卖就行！”段珍珍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妥：“忘记这不是学校了，外卖连藏珑第一道门禁都进不来。”

前几天深受此事迫害过的左昶深有同感，“对啊，到时候依然要我去大门口接，还不如我现在下去买呢。反正门口就有全品超市。”

段珍珍听他这么一说，欣然接受，“那左哥我要喝奶茶！黑糖珍珠奶茶，全糖，正常冰！再多加点小料呗！”

“好，”左昶记下她的要求，又转向旁边在他过来后明显拘束的周乔：“周小姐呢？想喝点什么？”

“左哥，现在没有叫人家小姐的！你好土呀！直接叫小乔吧！我们都这么叫，”段珍珍一把揽过周乔，“对吧？小乔。”

周乔看着怯生生的，却无惧和左昶对视，“对，左哥，你以后叫我小乔吧。”

人家小姑娘都主动叫哥了，左昶也不好拿称呼拉开距离，“行，小乔，你想喝什么？”

问完两位姑娘的要求，左昶和杜宇对视，对方指着左昶手里未开封的矿泉水，“我水就行。”

左昶将水递给他，随即旋身往外走去，后边段榆鬼哭狼嚎：“我是不配得到一杯奶茶吗？左啊！？！为什么不问我喝点什么？”

左昶懒得回头，径直走向玄关开始换鞋。

刚把运动鞋后帮拉上来，鞋面上趴上来了一只毛茸茸的狗爪子，“嗯？”左昶观察了一下不顾背后三人呼唤朝他奔过来的橘子，敏锐地发现其姿势有点别扭。

左昶了然，“你们先玩儿，我带橘子先下去解决一下生理需求。视听柜里面有游戏机和麦克，书房里还有游戏本，你们自己拿出来玩。”

“要不我去？哪有客人在家，主人出门的……”段榆迟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行啊。那你记得把塑料袋带上，等下给橘子捡……”话音未落，段榆的声音响起：“算了，算了，我还是在家呆着吧！”

说完这句，段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什么，你把小乔带上吧，她第一次来藏珑，还没四处逛逛呢。”

理由之蹩脚，意图之明显。左昶嗤笑一声，刚想拒绝，身后却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可以吗？我可以去吗？”

左昶手下系着鞋带的动作一顿，酒窝浅浅浮现，“当然可以。”

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来旁边换鞋，左昶站在一旁看着橘子。

牵引绳就在置物盘旁挂着，但橘子最近脖子有伤，不方便把绳子栓在脖子上，左昶想了想，将脖子牵引部分舍弃掉，直接把绳套固定在了橘子的前肢腋下。

这几天左昶的针对训练倒是把橘子的选择性恐高消除了个七七八八，但这货每日固定的生理需求却死活不肯在新住所解决，气得左昶直骂橘子山猪吃不了细糠。

拉着橘子在这个小区固定的宠物草丛里解决了需求，又给憋着气收拾了残局，左昶拉着狗子往小区外走去。

这期间周乔失了在屋内的勇莽，和左昶对视一眼就脸红，更别提沟通了。

左昶在心里叹气，决定还是回来的路上再和小姑娘说清楚好了，好歹到时候还有奶茶能抚慰人心。

但天算地算，左昶算漏了两件事——1：超市不让宠物进入。2：超市也不卖奶茶。

左昶一个奔三的人，喝奶茶这件事情都能追溯到十几年前了，周乔看他一时呆滞的表情，脸上终于显露笑意，“左哥，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有奶茶店，我来的时候看见了。”

“是吗？那我们走走吧。”左昶拉着橘子在前方带起路来。

一声梧叶一声秋，街道两旁的悬铃木无声无息，只是，偶然，一片树叶落在左昶的脚前，以未尽枯黄的面容，匍匐的姿势，恰似一只两只断魂的金蝴蝶。

无论看几眼这样的秋，左昶还是会从心里生出深深的向往来，起初是从谌律时对北秋的描述中，后来是从自己高考前夕深夜的想象中，现下身临其境，反而愈加向往。

为什么呢？左昶自诘。

大抵是向往这个词其实是由欲望美化后得来的，一旦滋生，便如入了土的芽，迟早生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例如原先他只是在心中默想谌律时嘴中的北国之秋，之后渴望与谌律时相遇在这秋天的街角，现下妄念更深，他向往和谌律时共伫于地平线上，正好清赏这秋。

一路走神一路张望，没过多久就在街角寻到了一家正营业的奶茶店，菜单一如当年地令人眼花缭乱，只是呈现媒介由纸质变为了电子显示屏。

仰头看向穿插着中英文的花花绿绿图片，耳边小姑娘轻声说着点单要求，这样的情境下，左昶又冷不丁地走神了。

他现下站的这个地方，这个姿势，这副场景，他貌似当初也和谌律时一起经历过。

具体的起因已经忘却，只记得那时天气转冷，什份街的小贩都偷懒没出摊，街上一溜儿地整洁，左昶蒙着头在前方坦克式冲锋，后方缀着个永远不疾不徐的谌律时。

“快点啊！橙子！再慢点我就把筝筝说的搭配秘方全忘了！”左昶没忍住，回头拽着谌律时快走了几步。

他边走边背：“芋圆、珍珠、红豆、葡萄干、西米……”

“芋圆、红豆、珍珠、西米、葡萄干……”

“芋圆、珍珠、葡萄干、红豆、西米……”

可饶是这般努力，依旧在看见面前的硕大菜单时把配方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尴尬地站在吧台前背书，嘴里磕磕又绊绊，还是没说出个囫囵来。

奶茶店的员工不知道是不是新上岗的，比他还拎不清，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半天，都没把单点好。

最后还是悠哉游哉跟上来的谌律时实在受不了了，当着两人的面把奶茶点好。

配方和之前左昶背了一路的只字不离。

点完单后还不忘损左昶一句，“你这记忆力，得亏选了理科。”

左昶不服，“谁说的，我文科还是拿得出手的好吧！上回成语大赛我可是冠军！”

“那你说说别来无恙什么意思。”

“左哥，左哥！”耳边的声音倏地将左昶拉回了现实，“左哥，我点好单了，咱们先去坐着吧，有点……挡住后面的人了。”

“嗯？啊。”左昶回过神来，把付款码调出来对店员说，“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您身边这位小姐姐已经付过咯！”

左昶拉着毛茸茸的金毛在桌边坐下，“实在不好意思，说好我请的。”

虽是这么说，却没有提出要加姑娘的微信把钱转回去，私心里是不想和这清清白白的姑娘有什么瓜葛的，等会儿把钱转给段榆转交好了。

男人狠下心来的时候还真是挺狠心的，左昶自嘲地想。

“没事，今天来左哥家的火锅食材全是段哥和珍珍买的，我相当于来白吃白喝了。”

走在回藏珑的路上，日头比来时大了一下，但晒在身上并不刺挠。左昶一手提着段珍珍加成一杯粥的奶茶，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好像怎么样开口都会伤着小姑娘，左昶决定先拿自己开刀，“小乔，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乔没料到他这般直接，耳尖遽然转红，“嗯？……”

“我有，而且还喜欢了他很多年。”左昶本是抛砖引玉，压根儿没想得到她的答案，“现在好像有点希望，我想努力一把，试试看。”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人指的不是自己了，“啊……那……左哥，你加油。”小姑娘脸皮薄，此刻满面窘迫，奶茶管子被咬得不成样子。

左昶佯装没瞧见，又转移了话题聊起周乔读的C大来，正说到三食堂的奇葩菜单，身边亦步亦趋的橘子突然似发了狂的往外窜……

周乔本质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没左昶镇静，这么大的狗挣起来，汪声沸腾整条街，她被吓得凄声尖叫，手死死拽住左昶的灰色运动服袖子不松手。

左昶分身乏术，只能一面使劲扽住手里的狗绳，一面出言安抚身边抖如筛的周乔。

可左昶算漏了今天的第三件事——出门时橘子套的狗绳根本不规范。果真，不过须臾，橘子这货就灵活地挣开了绳套，飞也似的往马路对面奔去！

好在这条路类似于景观路，没太多车辆来往，左昶身边坠着个周乔，拖都拖不动。只能手拿着栓不住狗的狗绳，站在原地疑惑地望向橘子此举的终点。

对面停了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黄色出租车，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在左昶的视角只能看见橘子绕到了靠人行道的那一旁车门，看动作应该是在刨门，也不知道车上藏了什么，大骨棒吗？

车主也发现了异样，摇下两面车窗训斥橘子。片刻之后，后座的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量欣长的男子，锃亮的大背头，身着高驳头的传统意式西服三件套，该死地正经。

他弯腰将橘子哄到了人行道上，远离了车厢，左昶视角里的他们一览无余。

只见他熟练地捻了捻橘子的长耳朵，又兜了把橘子下巴，最后再偏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橘子脖子上的伤势。

做完这些，谌律时慵懒地站直身体，一手插兜，抬眸飘忽地在街道上来回梭巡，最终目光落定，隔着这夏末秋初的杲杲明阳，和街这边的左昶对上了眼。

左昶脑中猝然忆起当初在奶茶店时自己的回答，“别来无恙？不就是你别来，我就无恙吗？”

少时的玩笑话越过叠叠又重重的千山万水到达眼前，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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