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寒气像浸了冰的水，顺着鬼夫子的衣角往上爬，钻进他的骨缝里。他站在冰床前，看着秦羽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指尖悬在她的腕上，迟迟没有落下——出发前他算过，冰床与汤药至少能撑五年，怎会才两年，就成了这般模样？
“阿离，”鬼夫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你跟为师说实话，这两年里，阿羽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离的膝盖“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石屑轻轻跳动。他双手撑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师父，是弟子没用！阿羽说想出去看看，我没拦住她……我们在谷外遇到了欧阳锋，她中了蛇毒，差点……差点就没回来。”他顿了顿，喉咙发紧，“后来她寻了桃花岛的黄药师解了毒，可自她回谷，病情就一天比一天重，弟子……弟子用尽师父教的法子，也没能稳住她的脉……”
话音未落，他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就红了一片：“师父，您罚我吧！是我没看好阿羽，是我害了她！”
鬼夫子弯腰，伸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到阿离颤抖的肩膀，他轻轻拍了拍，语气里满是无奈，却没有半分责备：“起来吧，这不怪你。”他转头看向冰床上的秦羽书，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是命运弄人，她的命，本就坎坷。”
阿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希冀：“师父，您刚才说……您找到救阿羽的办法了，是真的吗？”
鬼夫子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冰床边，伸手轻轻拂过秦羽书脸颊上的细霜，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被寒气裹住：“是有办法，只是这办法……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阿离猛地睁大眼，往后退了半步，满脸不敢置信，“师父，您的意思是……是要有人替阿羽死？”
鬼夫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株还魂草——草叶上还沾着昆仑山的雪，泛着淡淡的绿光，是他寻了两年才找到的至宝。他将草放在秦羽书的枕边，目光落在草叶上，声音带着几分遥远的回忆：“你师娘当年，也是得了这病。”
阿离愣住了，他从未听过师父提起师娘的病。
“那时候，我还没有这药谷，只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鬼夫子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她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若有来生，想住一个满是草药的院子，想再看一次桃花开。可我那时候没用，连让她多活半年都做不到。”他抬手，擦了擦眼角，“这次寻到还魂草，我才知道，要解这病，需以‘同源血脉’为引，再辅以毕生内力，将自己的生机渡给她——我与阿羽虽非亲故，却在她刚入谷时，用我的血为她续过命，也算半个‘同源’。”
“师父！不行！”阿离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您要是死了，阿羽醒来后会自责死的！她那么敬重您，您不能这么做！”
鬼夫子轻轻拍开他的手，眼神却异常坚定：“阿离，师父已经决定了。”他摸了摸阿离的头，像小时候那样，语气里满是疼爱，“我已经活了近八十年，看遍了江湖的风雨，也圆了与你师娘住药谷的愿，够了。可阿羽不一样，她还年轻，她还没好好看过这世间的好，还没……还没找到能陪她看桃花的人。”
他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张方子，字迹虽有些颤抖，却依旧工整。“你按这方子，去准备换血用的草药和银针。”他将方子递给阿离，指尖触到阿离冰凉的手，又补充道，“别告诉你阿羽，等她醒来，就说……就说是还魂草起了效，师父去云游了，要她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谷外的桃花。”
阿离接过方子，纸张在他手中轻轻颤抖。他看着师父平静的侧脸，知道无论如何劝阻，都改变不了师父的决定。他咬了咬唇，用力点头：“是，师父，弟子这就去准备。”
待阿离离开，石室里只剩下鬼夫子和秦羽书。他坐在冰床边的木凳上，拉过秦羽书的手，指尖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像在数着剩余的时光。“阿羽丫头，”他轻声说，声音里满是温和，“师父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在桃花岛受了委屈。可你要记得，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秦羽书，是我鬼夫子的徒弟，是值得被人真心疼爱的姑娘。”
他想起秦羽书刚入谷时的模样——那时她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却还强撑着对他笑，说“多谢老夫子救我”；想起她跟着阿离在药田摘草药，笑得眉眼弯弯；想起她缠着他讲江湖的故事，眼睛亮得像星光。“师父这一辈子，没什么牵挂，除了对你师娘的愧疚，就是你们两个孩子。”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能救你，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你师娘在地下，也会替我开心的。”
第二日清晨，阿离将一切准备就绪。银针整齐地摆在托盘里，草药熬成的汤汁冒着温热的气，换血用的瓷碗擦得锃亮。他站在石室门口，看着师父穿着干净的青衫，一步步走向冰床，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鬼夫子让阿离将秦羽书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他闭上眼睛，双手抵在秦羽书的后背，掌心渐渐泛起淡金色的光——那是他毕生的内力，是他几十年习武、行医积攒的生机。内力缓缓渡入秦羽书体内，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汗珠从额头滚落，砸在秦羽书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师父！您的脸色好差！”阿离忍不住喊道，声音带着慌乱。
鬼夫子没有睁眼，只是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坚定：“别停……继续准备换血。”
半个时辰后，他的内力几乎耗尽。指尖的金光渐渐消散，他瘫坐在冰床边，大口喘着气，鬓边的白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苍老。他看着阿离，艰难地开口：“快……趁我还有一口气，把血引上。”
阿离颤抖着拿起银针，先在秦羽书的腕上扎了一针，暗红色的血缓缓流入瓷碗中，带着刺骨的寒。接着，他又在鬼夫子的腕上扎针——鲜红的血涌出来，带着温热的生机，与秦羽书的血在碗中交融，渐渐变成淡粉色。
“师父，弟子……弟子拜别您了。”阿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红肿又深了几分。他强忍着悲伤，将融合后的血，一点点输回秦羽书体内。
随着血液的流转，秦羽书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嘴角的浅灰也褪去不少，胸口的起伏变得平稳起来。而鬼夫子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他看着秦羽书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像完成了毕生的心愿。
“阿离……”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轻得像风，“照顾好……阿羽……替我……看她……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他的头轻轻歪在秦羽书的肩上，手无力地垂落，再也没有了气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像是终于能去见等待了多年的妻子。
阿离看着师父失去生机的脸，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他轻轻将师父的头从秦羽书肩上移开，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遗体放平，盖上早已准备好的素布。然后，他走到冰床边，看着秦羽书渐渐醒来的迹象，擦了擦眼泪，心里默念：师父，您放心，弟子一定会好好照顾阿羽，让她好好活着，不辜负您的牺牲。
石室的寒气依旧弥漫，可秦羽书的身体却渐渐温暖起来。阳光透过气窗，照在她的脸上，像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阿离知道，从今天起，他要扛起照顾阿羽的责任，要带着师父的期望，让这药谷，重新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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