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寒气从门缝渗出来，沾在阿离的睫毛上，结了层细霜。他刚为秦羽书掖好盖在冰床上的厚绒毯，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冰凉——那温度比冰床的寒更甚，像一块久埋雪地的玉，连呼吸吐在绒毯上，都只留下淡淡的白雾，转瞬即逝。
阿离蹲在床边，看着秦羽书安静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垂在眼下，却没了往日轻颤的活力；脸颊上的血色比两年前更淡，连嘴唇都泛着浅灰，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脉搏跳得极慢，像快耗尽油的灯芯，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迟滞的沉重。
“阿羽……”阿离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她，却又忍不住哽咽，“你的身子怎么越来越差了……”师父走前说，冰床和特制汤药能延缓病情五年，可才两年，她的肌肉已开始僵硬，关节处甚至凝结了细碎的冰霜，像被寒气一点点吞噬。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若师父再找不到那味“还魂草”，阿羽怕是真的等不到了。
他起身走出石室，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动作，仿佛怕震碎这脆弱的平衡。谷外的晨雾还没散，药田的草药上凝着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可这生机盎然的景象，却暖不透他心底的沉。阿离靠在石室门口的老槐树上，目光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那里是师父离开时走的路，如今只余荒草萋萋，连飞鸟都少见。“师父，你快回来吧……”他喃喃着，声音被风吹散，“阿羽快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桃花岛的晨雾却裹着化不开的愁。往日烂漫的桃林，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枯枝，连哑奴打理时，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自从秦羽书离开后，黄药师的性情变得越发乖戾，前几日不过是因哑奴寻不见药罐，便被他挥手扫翻了整桌药碗，青瓷碎片溅了满地，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心。
黄药师又在岛上寻了一圈。从秦羽书住过的院落，到她曾埋过衣物灰烬的老桃树，再到药庐里她整理过的草药柜——每一处都被精心恢复成了她未出现时的模样：院落的木椅摆回了墙角，桃树根的土被重新平整，药柜的草药按年份排得整整齐齐，连她曾用过的粗陶药罐，都不见了踪影。
“你好狠的心……”黄药师站在药庐中央，指尖划过空荡荡的药架，那里曾摆着她每日熬药的罐子，如今只剩一层薄灰。他想起她熬药时，会皱着眉尝药味，说“太苦了”；想起她在药庐对弈时，会故意悔棋，笑着说“药师让我一步嘛”；想起她咳得撕心裂肺时，还强撑着为他煮茶，说“别担心，我没事”……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却找不到半点实物佐证，仿佛只是他一场荒唐的梦。
他突然疯了般冲进书房，笔墨早已备好——是他昨夜连夜磨的墨，砚台里的墨汁还泛着光泽。黄药师抓起狼毫笔，蘸满墨，在宣纸上飞快地画起来：先画她在桃林里撒雪的模样，素白裙角扬起，手里捧着雪，笑得眉眼弯弯；再画她在药庐熬药的场景，鬓边别着朵桃花，侧脸映在烛火里，温柔得像春日的风；最后画她在海边听箫的样子，背对着他，望着远方的海，发梢被海风掀起，带着淡淡的怅然。
画到第七张时，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黄药师的手开始颤抖，他盯着画中秦羽书的脸，忽然想起她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她抱着他，哭着说“我爱你”，想起她留下的信里写“相见无期，相忘于江湖”。“我偏不！”他猛地将笔摔在案上，墨汁溅得满案都是，“你越是想抹掉痕迹，我越是要记住！你休想从我心里逃走！”
书房的窗开着，海风卷着桃瓣飘进来，落在画上，像为那定格的回忆，添了抹破碎的艳。黄药师坐在案前，一张接一张地画，直到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他才发现，画纸上的人，早已模糊了眉眼，只剩他记忆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素白。
江湖上，郭靖夫妇的寻人本就陷入了僵局。他们广发英雄帖，走遍了江南的水乡、大理的古镇、华山的险峰，甚至去了秦羽书曾提过的“现代”相关的城镇，却连半点她的踪迹都没找到——仿佛她真的从这世间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靖哥哥，我们都找了两年了，还是没消息……”黄蓉坐在客栈的窗边，手里捏着那张早已泛黄的英雄帖，上面“寻秦羽书姑娘”的字迹已有些模糊。她想起秦羽书离开前送的木匣，如今还锁在桃花岛的书房里，五年之期已过了两年，可他们连秦羽书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将木匣交给她。
郭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沉稳：“别急，我们再去问问西域的商队。秦姑娘或许去了西域，那里有很多隐世的药谷，说不定她在那里治病。”
黄蓉点了点头，却没什么底气。她知道，秦羽书若是不想被找到，定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就像她抹去桃花岛的痕迹那样，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的街道，忽然想起秦羽书在桃林里笑着说“活着真好”的模样，心口像被细针扎着，疼得绵长——若是当初她没说那些伤人的话，秦羽书是不是就不会走得这么决绝？
鬼谷的风渐渐转凉，阿离打理药田的动作慢了许多。他蹲在地里，看着一株刚种下的薄荷，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他和阿羽一起在药田劳作的场景——师父总偏心阿羽，让她负责摘最轻松的薄荷芽，却让他扛着沉重的药筐；阿羽会偷偷把摘好的薄荷塞给他，笑着说“阿离辛苦了，给你当零食”；师父见了，也只是笑着骂“你们两个偷懒的小家伙”，却从不会真的责怪。
那些温暖的画面，如今想起来，却让阿离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他赶紧用袖子擦掉，梗着脖子站起身——师父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哭。可看着空荡荡的药田，想着石室里日渐衰弱的阿羽，想着迟迟未归的师父，他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砸在薄荷芽上，溅起一点泥土。
“阿离，为师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谷口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阿离猛地回头，只见一道身影从晨雾里走来：身上挎着的布袋鼓鼓囊囊，装着各种草药；手里握着的木棍上沾着泥土和草屑，显然走了很远的路；头发比离开时白了许多，却依旧精神矍铄——是师父！
“师父！”阿离再也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飞奔过去，一把抱住鬼夫子的腰，放声大哭。积攒了两年的焦虑、担忧、害怕，在看到师父的瞬间，全都爆发出来，眼泪打湿了鬼夫子的衣摆，带着滚烫的温度。
鬼夫子被他抱得一怔，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里满是关切：“怎么了阿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他低头，看到阿离通红的眼睛和沾着泥土的脸颊，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阿羽出事了？”
阿离哽咽着点头，抓着鬼夫子的衣袖，拉着他往石室跑：“师父！您再不回来，阿羽就要死了！她的身子越来越凉，脉搏跳得越来越慢，关节都结霜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满是恐慌，“您快救救她！”
鬼夫子的脚步顿了顿，眼底的温和瞬间被凝重取代。他加快脚步，跟着阿离往石室走，布袋里的草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那里面，装着他寻遍昆仑山才找到的“还魂草”，是他答应过秦羽书，要带回来救她性命的希望。
石室的寒气越来越近，鬼夫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冰床上的秦羽书安静地躺着，像被寒雾包裹的睡美人。他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腕上——那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韧劲。
“别怕，阿羽丫头。”鬼夫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师父回来了，这次，一定能救你。”他从布袋里取出那株还魂草，草叶上还沾着昆仑山的雪，泛着淡淡的绿光——那是秦羽书的希望，也是他对亡妻的承诺，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遗憾重演。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石室的气窗，照在还魂草上，折射出温暖的光。阿离站在一旁，看着师父忙碌的身影，眼泪又一次掉下来，却不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师父回来了，阿羽有救了，他们师徒三人，终于要团聚了。
而此刻的桃花岛，黄药师还在书房里画着秦羽书的模样。宣纸上的人，眉眼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遥远。他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鬼谷，那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正被希望的光包裹着；更不知道，这场跨越山海的等待，终将在某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迎来重逢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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