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草药的叶缘，将青蒿的绿、薄荷的嫩、当归的褐都浸得透亮。秦羽书站在谷口，望着那片熟悉的药田，鼻尖萦绕着清甜的草木香——这里是云游神医的药谷，是她去年被救后养伤的地方，也是此刻她唯一能寻到的“归处”。
不远处的药田中央，一道灰布身影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一株七叶一枝花松土。晨光落在他发间，映出几缕细软的绒毛，正是神医的徒弟阿离。秦羽书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轻轻喊了声：“阿离！”
阿离的手猛地一顿，手中的小铜铲“当啷”落在土垄上。他循着声音回头，看到站在谷口的秦羽书时，眼睛瞬间睁大，像受惊的小鹿。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生怕是晨光晃眼生出的幻觉——阿羽不是跟着那个黄药师走了吗？不是说去解蛇毒了吗？
“阿离，我回来啦！”秦羽书往前走了两步，裙摆扫过路边的蒲公英，带起一团细碎的白绒。她看着阿离呆愣的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傻小子，怕不是以为我死在外面了，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确认眼前的身影不是幻觉，阿离瞬间丢开手中的工具，像阵风似的朝她飞奔而来。他跑得太急，途中还绊了一下土垄，踉跄着扑到秦羽书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阿羽！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还以为你……”后面的“死了”两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哽咽着埋在她的肩头。
秦羽书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傻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难不成你盼着我出事，好独占师父留下的那些新药方？”
“才没有！”阿离猛地松开她，撅着嘴往后退了半步，却又很快上前，围着她转了两圈，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她的发梢扫到裙摆，连她袖口沾着的一点海沙都没放过。确认她身上没有伤口，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透着鲜活的气息，他才松了口气，皱着眉问：“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蛇毒都解了吗？当初你留信说跟那个黄药师走，我还担心他是坏人，会欺负你呢！”
提到“黄药师”三个字，秦羽书的心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那点刚泛起的暖意瞬间凉了几分。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很快又抬起头，笑着掩饰过去：“解了呀，不然我怎么能平安回来见你？黄药师他……不是坏人，他救了我。”
阿离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微妙，只当是她累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往谷中的木屋走：“那也不行！快回屋，我得给你好好把把脉。师父走前叮嘱过，你的身子特殊，就算解了蛇毒，也得仔细查探，不然出了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木屋的案上早已摆好了脉枕，是阿离平日里为谷中鸟兽诊脉用的，垫着一层柔软的棉布。秦羽书坐在木凳上，伸出手腕，看着阿离皱着眉、屏住呼吸为她把脉的模样，忽然想起在桃花岛时，黄药师为她诊脉的场景——那时他的指尖带着草药的微凉，会一边诊脉一边轻声说“今日脉象稳了些”，而此刻阿离的指尖，却带着少年人的温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离把了一遍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换了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按压着她的腕骨，眼神越发疑惑。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手，挠了挠头，语气满是不解：“阿羽，你确定你现在是活着的？你这脉象……太奇怪了，虚浮得像断了根的浮萍，却又带着一丝韧劲，根本不像活人的脉啊！”
这话，黄药师在桃花岛时也说过。秦羽书忍不住笑了，她抬手在阿离面前晃了晃，又故意扮了个青面獠牙的鬼脸，声音压低了几分：“那你看，我现在是活人，还是来寻你索命的鬼？”
“哇！”阿离被她突然的鬼脸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连人带凳摔在地上，屁股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坐在地上，捂着屁股，一脸气急败坏：“阿羽！你又欺负我！等师父回来，我一定告诉师父，说你欺负我，说你不配合治疗！”
秦羽书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好啦，不逗你了。”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目光飘向窗外的药田，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伤感，“阿离，我想师父了。你说，我还能活着见到师父吗？”
去年师父离开前，曾拉着她的手，语气沉重地说：“阿羽，你的病是先天带的，我这药谷的方子，只能帮你稳住病情。若我寻不到那味‘还魂草’，你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怕是……”后面的话，师父没说完，却让她记了整整一年。
阿离看着她眼底的黯淡，连忙挺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语气坚定得像在立誓：“胡说什么呢！有我阿离在，就算阎王爷亲自来收你，我也能把他赶走！师父说了，他已经查到‘还魂草’可能在昆仑山，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秦羽书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伸手摸了摸阿离的头，以往这小子总嫌她手凉，会躲开，可这次，他却乖乖地低着头，任由她的指尖拂过发顶。“好，我信你。”她轻声说，“有阿离在，我一定好好活着，等师父回来。”
阿离的耳朵悄悄红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语气突然变得严肃：“阿羽，你这次出谷，玩也玩够了，心事也该放下了吧？”他虽年纪小，却也看出秦羽书回来后，眼底总藏着一层化不开的愁——她不再像去年那样，会跟着他在药田摘花，会缠着他讲师父的趣事，反而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咱们该认真治疗了，不然等师父回来，发现我没照顾好你，肯定要扒我一层皮！”
秦羽书看着他故作严肃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桃花岛的纠葛、黄药师的温柔、“替身”的误会、一夜的情浓……那些过往像一场热闹的梦，如今梦醒了，她该回到现实里了。“尘事已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露，却带着几分决绝，“阿离，我会乖乖听话治疗的。”
阿离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往日的笑容：“这才对嘛！你先在屋里休息会儿，我去石室准备一下——师父留下的冰床我每日都擦，汤药的药材也备好了，等会儿你喝了药，躺上去就能缓解身子的寒凉。”
秦羽书望着阿离跑向石室的背影，心里渐渐沉静下来。她知道那间石室——里面的冰床是用极北的寒玉制成，喝了师父特制的汤药后躺上去，能暂时压制体内的寒毒，减缓病情恶化的速度，却治不好她的根。师父曾说，救她，是因为他当年没能救得了自己深爱的女子——那位女子，也得了和她一样的病，最终香消玉殒。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一盏清茶里，泛着细碎的光。秦羽书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好——在药谷里，有阿离的陪伴，有师父的期盼，有草药的清香，就算寿命有限，也能活得安稳。只是偶尔，当风吹过药田，带来类似桃花的香气时，她还是会想起桃花岛的晨雾、黄药师的箫声，还有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不是替身，我只是秦羽书”。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轻轻饮了口茶，将那些过往的心事，连同杯底的茶叶，一并咽进了心底——从此，桃花岛的秦羽书是过往，药谷的秦羽书，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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