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篝火已不如先前旺盛，火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上跳，映得石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极了秦羽书此刻起伏的气息。她靠在黄药师怀中，连日的疲累与方才的情绪激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渐渐模糊，眼皮重得仿佛坠了铅。她想张张嘴再说些什么，喉间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眼前骤然发黑，身体一软，便彻底昏了过去。
“阿羽！”
黄药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左手稳稳托住她的后颈，右手环住她的腰腹，将她牢牢护在怀中。指尖刚触到她的唇角，便沾到温热黏腻的液体——是血。他低头看去，暗红的血珠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滴在他青衫的衣襟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寒梅，刺得他眼睛发疼。向来镇定的他，此刻竟慌了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拇指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渍，动作轻得怕碰碎了她：“阿羽，你还好吗？醒醒！别吓我！”
秦羽书在他焦急的呼唤中缓缓睁开眼，视线依旧有些模糊，却能清晰看到黄药师眼底的慌乱——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褪去了所有孤傲与冷漠，像个怕丢了珍宝的孩子，连眉峰都拧成了川字。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自嘲，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绷的下颌：“我没事……吐血这事，我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你看，都不用擦，我自己都能预判。”
这些年，从现代医院的病床到桃花岛的药庐，再到如今的华山雪洞，吐血早已成了她的“老伙计”。她甚至能从胸腔闷痛的程度，预判出血量的多少，仿佛只要还能吐出血，就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再看看这个世界，再看看眼前的人。
“胡说！”黄药师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力道却比以往轻了许多，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眼底却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吐血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被敲过的额头，像是在安抚，“我会治好你的病，让你像常人一样，春日看桃，秋日赏菊，不用再受这份苦。”
秦羽书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勾了勾他青衫的衣角：“药师，不是我泼你冷水……我这身子，就像漏了的船，你再怎么补，也难免会进水。”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况且，我早已对生死看开了，活一天算一天，能有你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黄药师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草药香，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角，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连声音都放得柔了：“不许说这种话。”他的拇指轻轻按压着她的下唇，像在强调，“小小年纪，张口闭口就是‘死’，多不吉利。我比你大这么多，经历的风浪比你多十倍，也没像你这样消极——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再想这些。”
秦羽书眨了眨眼，透过他的指缝，看到他鬓角新添的几根银发——比去年在归云山庄时，又多了些。阳光从洞口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几根银发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子，让她心里突然一疼。她轻轻拉下他的手，指尖悬在他的鬓角上方，犹豫了片刻，才轻轻落在那几根银发上，动作轻得像触碰雪花：“药师，你好像……又老了一点。”
“怎么，阿羽这是在嫌弃我老了？”黄药师看出了她的心疼，故意偏过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带着几分打趣，试图冲淡方才的沉重氛围，“嫌弃也晚了，你都已经赖上我了。”
秦羽书的指尖在他的鬓角轻轻摩挲着，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却又满是依赖：“才没有嫌弃。”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蹭到他衣领间的墨香，“药师，你虽没说，但我知道你的心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怕他跑了，“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还愿意找我。”
从桃花岛的初见，到归云山庄的重逢，再到如今的华山雪洞，他始终在她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像一道光，照亮她灰暗的人生。她曾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是被世界遗弃的人，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人为她停下了脚步，把她当成了需要珍惜的人。
黄药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掌心顺着她的脊背缓缓摩挲，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那日你从归云山庄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你是不是……把我给你的那瓶药，全都吞下去了？若是那样，你根本撑不到现在——那药虽能保命，可一次性吃太多，会烧坏内脏。”
他一直记着，那日在归云山庄，她曾眼神闪烁地问“把药都吃了是不是就不会死”，后来她不告而别，他始终担心她会做傻事，担心自己再也找不到她。
秦羽书的身体僵了一下，埋在他颈窝的脸微微发烫。她确实吞了那瓶药，也确实差点死了，是云游神医及时救了她，还告诉她，她的身体最多只能撑三五年，师父如今云游四方，就是为了替她寻找续命的良药。可这些，她不想告诉黄药师——她怕他会自责，怕他会为了救她不顾一切，更怕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会因为“寿命”这个残酷的现实，早早夭折。
“药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她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试图转移话题，“你只要知道，我命大，遇到了贵人相助，像有神仙保佑似的，轻易死不了就好。”她的笑容很轻，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眼底的慌乱却没能完全掩饰。
黄药师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不愿多说，便没有再追问。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顺着她的发尾缓缓滑落，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好，阿羽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他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感受着她微弱却平稳的脉搏，带着几分疑惑，“不过，我昨日为你诊脉时，发现你的脉象很奇怪——按理说，这样的脉象不该是活人之脉，气血虚浮却又带着一丝韧性，像枯木逢春，实在蹊跷。”
“救我的师父，是个奇人。”秦羽书想起那位白发苍苍、总是笑眯眯的老人，眼中泛起一丝暖意，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他的医术可厉害了，能把快死的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比你厉害多了。”她故意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皮，“你不会生气吧？不会觉得自己的医术不如人，就不开心了吧？”
黄药师看着她调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这般活泼的样子，不像在桃花岛时那般沉默隐忍，也不像在归云山庄时那般绝望，此刻的她，像个真正的少女，带着鲜活的气息，连眼睛都亮闪闪的。“我黄药师在你眼里，竟是如此小气善妒之人？”他刮了刮她的鼻尖，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师父救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日后有机会，我定要登门拜谢，向他请教一二——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研究你的病症，让你好得更快些。”
“嗯！”秦羽书用力点头，双手环得更紧了些，“师父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教会了我很多。他说，活着就有希望，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活得开心，不能总是皱着眉头，不然会把好运都赶走的。”
“确实。”黄药师看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峰，像是要把她过去的忧愁都抚平，“比起过去，你的性子开朗了不少，面容也舒展了，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皱着眉头，像有解不开的心事——这样笑起来才好看，像桃花岛春天开的桃花，鲜活。”
秦羽书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期待，指尖轻轻抓着他的衣领：“那药师，你是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你得说实话，不能骗我。”
黄药师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让她更贴近自己的胸膛，能清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另一只手轻轻调整了一下裹在她身上的外袍，确保她不会着凉：“只要是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喜欢。”他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过她的鼻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格外真诚，“过去的你，让我心疼；现在的你，让我欢喜——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我想护着的人。”
秦羽书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好奇。她知道，黄药师心里一直装着冯蘅，书里写了他们之间超越生死的爱恋，可她还是想从他口中，听听那些真实的、鲜活的故事，听听那个让他牵挂了一辈子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人。“药师，”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指尖轻轻攥着他的衣角，“能不能……跟我讲讲蓉儿的娘？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黄药师的身体僵了一下，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犹豫。秦羽书见状，连忙补充道：“若是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不能说的。”黄药师的声音渐渐放柔，眼神也变得悠远，仿佛透过洞穴的石壁，看到了多年前的桃花岛，看到了那个温柔的女子。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悬在半空，像是在描摹什么，“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第一次见到阿蘅，是在江南的一座画舫上。那天雨下得很小，她坐在画舫窗边，正在画荷花，笔触很轻，却把荷花的灵气都画出来了——风一吹，她的发梢飘起来，沾到了画纸，她着急地用手去擦，结果把画纸擦破了，还对着画纸皱着眉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缓缓讲述着，指尖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像是在模仿当年冯蘅画荷的动作，又像是在触碰那些遥远的回忆。他讲他们一起在桃花岛种花，冯蘅总把花种错地方，最后还得他来收拾；讲他们一起读书，冯蘅总喜欢在他看书时，悄悄把他的书签换成花瓣；讲冯蘅为了帮他默写《九阴真经》，耗尽心血，临终前还拉着他的手，让他好好照顾蓉儿……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怀念，眼神也变得格外柔和，仿佛那个温柔的女子，还在他身边，还在桃花岛的桃树下，对着他笑。
秦羽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靠在他的怀里，手指轻轻攥着他的衣角，从一开始的微微发紧，到后来渐渐放松。她确实有些吃味——那是她永远无法参与的过去，是黄药师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回忆，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可更多的，是尊重与感动——感动于他们之间那份超越生死的爱恋，也理解了黄药师这些年的孤独与执念，更明白了他为何会对自己这般执着，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不愿放弃生命的韧性。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将洞穴里的阴影一点点驱散，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暖融融的。黄药师的故事还在继续，秦羽书的心跳渐渐平稳，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手指轻轻在他的掌心画着圈，忽然觉得，或许未来的日子，哪怕只有三五年，只要有他在身边，能听他讲过去的故事，能和他一起看桃花开、看雪花落，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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