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桃林的缝隙,化作无数道细碎的金芒,轻轻落在秦羽书的眼睑上。她睫毛颤了颤,像被惊扰的蝶翼,缓缓睁开眼时,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眸——昨夜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早已散尽,整片桃林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粉色的花瓣沾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发间、裙角,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可这份美景却没能驱散她心头的茫然。她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一件带着淡淡墨香的青衫从肩头滑落,落在沙滩上,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秦羽书弯腰捡起青衫,指尖触到细腻的丝绸质地,心中泛起一阵疑惑:“昨夜的鬼差吗?既要来带我走,为何又留下衣衫?”她将青衫贴在鼻尖轻嗅,墨香中混着些许草药的清苦,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罢了,无论如何,多谢你赠我这一夜暖意。”
刚一站稳,一阵眩晕便猛地袭来,她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桃树,才勉强没有摔倒。掌心传来滚烫的触感,她这才惊觉自己在发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的闷痛。她低头看向胳膊,昨夜用裙摆缠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渍在白色布料上晕开,像一幅狰狞的画。好在扯下布条查看时,那道伤口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虽仍有些刺痛,却总算不再渗血。
“得回海边看看。”秦羽书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记忆中的方向走。桃林寂静依旧,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在林间回荡。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熟悉的浪声终于传入耳中,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冲出桃林——眼前的大海果然还是昨夜的模样,靛蓝色的海水翻涌着白色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可转身望去,身后的景象却让她心头一沉: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熟悉的街道,只有无边无际的桃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青山,陌生得让她心慌。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坐在那块昨夜待过的岩石上,望着海平面发呆。海风卷着凉意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将那件宽大的青衫裹在身上。青衫很长,几乎能盖住她的膝盖,布料上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主人身上,让她暂时抵御了海风的寒冷。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滚烫的触感让她轻轻叹了口气:“烧得更重了……看来,真要孤零零死在这里了,还要曝尸荒岛,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或许会觉得她可怜,可只有秦羽书自己知道,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如此狼狈。秦家本就是书香门第,爷爷是退休的考古学家,家中藏书多得能堆满整个阁楼;奶奶曾是医学院的教授,对药理颇有研究。虽说她自小患病,没能像寻常孩子一样去学校,却在爷爷奶奶的教导下读遍了家中典籍——从《诗经》到《本草纲目》,从西方哲学史到天文历法,她的学识早已远超同龄女孩。这样的教养,让她连死亡都想保持体面,绝不愿让自己的尸身被海鸟啄食、被海水浸泡。
“既如此,便自己为自己造个墓吧。”秦羽书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根碗口粗的桃枝上,挣扎着起身走过去,双手握住桃枝的一端,用力掰了掰——桃枝质地较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掰下一段,又用石块将桃枝的一端削尖,做成了一把简易的“铲子”。
她蹲在岩石后面,用桃枝一点一点挖着沙子。沙滩的沙子松软,可她病得太重,没挖几下就气喘吁吁,手臂也开始发酸。每挖一会儿,她就要停下来咳嗽几声,有时咳得厉害,喉间的腥甜便会涌上,她只能用手帕捂住嘴,等咳嗽平息了再继续。阳光从东边移到头顶,又渐渐向西倾斜,金色的沙滩被晒得发烫,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白色的长裙也被汗水和沙尘弄脏,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指尖被桃枝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渗出血珠,她也只是皱了皱眉,用布条简单缠了缠,继续挖着。
直到夕阳再次染红海平面,一个刚好能容纳她躺进去的坑终于挖好了。秦羽书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直直地摔坐在沙滩上。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在沙滩上,暗红色的血渍很快被沙子吸收,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她喘着气,望着那个亲手挖好的墓坑,嘴角却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总算……快好了。”
还缺一块墓碑。秦羽书拖着沉重的身体,沿着沙滩慢慢走着,目光在四周搜寻。忽然,她看到不远处的礁石旁躺着一块残破的木板,木板上还沾着些许海盐,像是遭遇海难的船只残骸。她走过去,费力地将木板拖到墓坑旁,又从发髻上取下那支檀木发簪——发簪的尖端还算锋利,她用发簪在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刻着自己的名字。
“秦……羽……书……”每刻一个字,她都要停下来喘口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刻完名字时,她的力气几乎耗尽,再也支撑不住,靠在木板上大口喘气。喉间的腥甜再次涌上,这次她没有用手去捂,而是任由鲜血滴落在木板上,将刻好的名字染成了暗红色——或许,用自己的血做最后的印记,也是一种体面。
她挣扎着站起来,将木板插在墓坑前方,又仔细调整了角度,确保名字能被夕阳照到。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撑不住了,缓缓躺进墓坑里。沙滩的沙子带着白日的余温,竟让她觉得有些温暖。她将那件青衫平整地盖在身上,青衫的墨香萦绕在鼻尖,让她想起昨夜那道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秦羽书轻轻闭上眼睛,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死亡的寒冷渐渐从四肢蔓延到心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解脱——终于不用再让家人为她担心,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彻底沉入黑暗时,一道青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墓坑旁。青衫男子背对着夕阳,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羊脂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金色。他低头看着墓坑里的秦羽书,手中的玉箫轻轻挑起盖在她身上的青衫——青衫之下,女子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擦净的血丝,双目紧闭,看上去与死人无异。
男子伸出手指,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当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息时,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洒脱与玩味:“竟还活着。既误闯我桃花岛,又恰巧被我遇上,看来你这丫头,命不该绝啊。”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秦羽书抱了起来。女子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他转身看向那个墓坑,随手挥了挥衣袖——一阵劲风卷起沙滩上的沙子,瞬间将墓坑填满,只留下那块插在沙滩上的残破木板。他瞥了一眼木板上“秦羽书”三个字,眼中的玩味更浓了:“秦羽书……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青衫男子抱着秦羽书,脚步轻盈地穿过桃林,朝着岛屿深处走去。桃林深处藏着一座雅致的竹屋,竹屋周围种满了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他将秦羽书放在竹屋的床上,又取来药箱,准备为她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或许是动作稍重,当他解开缠在秦羽书胳膊上的布条时,那道刚结痂的伤口竟再次裂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胳膊肘滴落。男子脸色一变,连忙取出止血的草药,捣成糊状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缠紧。可没过多久,鲜血便再次浸透了布条,草药竟丝毫不起作用。
这让男子有些窘迫。他自负精通药理,岛上的奇花异草经他之手,不知救过多少人,可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束手无策。他皱着眉,又尝试了几种止血的药方,甚至取来上好的金疮药,可伤口依旧流血不止。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取出银针,按照经络穴位,在秦羽书的胳膊和手腕上扎了几针,又点了她手臂上的止血穴位,再辅以草药,这才勉强让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
男子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依旧昏迷的秦羽书,眼中满是探究。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苍白却精致的脸庞,低声自语:“真是个奇怪的丫头,不过是个小伤口,竟流血不止……这样的体质,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病症。原本只是觉得这丫头误闯桃花岛有趣,可此刻,一种强烈的猎奇心理涌上心头——他想知道她的病究竟是什么,想知道她为何能在这样的体质下活了二十多年,更想试试,自己能否治好她的病。
男子拿起桌上的玉箫,轻轻敲击着掌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罢了,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留下你,好好研究一下这怪病,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说不定,还能让我在药理上,再有所突破呢。”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暮色笼罩了桃林。竹屋内,烛火轻轻摇曳,将男子的身影映在墙上,也映在床榻上女子安静的睡颜上。一场跨越时空的相遇,一场关于生命与医术的羁绊,就这样在桃花岛上,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