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物

一围桌的人有很多，所以总是被分成了好几组聊天。同窗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酒杯交碰的声音涌入耳道，我的眼眶又容纳了我面前的李马克。他从前就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才貌双全，自然是同窗里的焦点，他一直被揪着聊天，手里的酒杯碰了又碰，像笨蛋一样笑着，脸上已经跳上了几朵红晕。

我们离得有点远，他低头的时候对上我的视线，朝我悄悄地撇了下嘴巴，很委屈的样子。他怎么这么可爱？我忍不住低下头偷笑。我知道他难以应对大家的架势，也没有那么能喝酒，自然接收到他的情绪。

说实话我是觉得有些无趣的，熟悉的人要么没来，要么都坐在离我较远的位置。作为为数不多的女同学，还要时不时应付几位男生的示好，直到我身边的董思成缓缓开了口。

董思成“过得好吗？”

我愣了一下，在董思成那双古典风韵的细长眼睛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自己。

西珍妮“挺好的。你呢？”

董思成“我也挺好的。”

然后谈话就此停滞了下来，我不是主动的人，他不是多言的人。过去的回忆像缓缓伸展的枝叶，一点点捆住我。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懂得关心我，品味很好，送过我好看的衣服，也会在大冬天跟我在图书馆里温习。我们之间没有过太多不愉快的争吵，只是这段感情里好像始终缺少一些介质，一些将我心底里最本真的爱与热烈唤醒的介质。

董思成“但是....我很感谢你。”

他突然开了口，那双漂亮的眼睛向下弯了弯，细小的纹路便蔓延出来。

董思成“在外国的时候蛮累的，偶尔会想起你，但是庆幸都是很好的回忆。”

董思成“可能我们不那么合适，但是还是很感谢我们能有这么一段时光。”

我点点头，举起酒杯，与这位我曾经的男友碰杯。

西珍妮“我也是，感谢遇见。”

李马克抬起头，恰好看见碰杯的两人，清脆的响声像抖动的风铃，放大了好多倍的振幅传进他的耳朵。他眯了眯眼睛，眼睛里仿佛起了浓重的雾，不定感连带着那段让他不安的回忆，笼罩了他。

——

补完妆以后我走出卫生间，又碰到了走到外头透气的董思成。少了些尴尬，我们之间的气氛也明朗起来，他走过我身边夸我今天漂亮，我也笑着压弯了眼角，下一秒看见一旁走来的李马克，插着兜，盯着我却也不说话。

西珍妮“醉了没？”

我很想嘲笑他，伸手碰了碰他微微有些发烫的脸蛋，他抿抿唇，倔强地冲我摇摇头。

李马克“他跟你说什么了？刚刚。”

西珍妮“谁？”

我明知故问，实在很想知道他跟董思成有过什么过节。

李马克“...就是，刚刚，刚刚那位。”

李马克一紧张就说话打顿。

西珍妮“啊一你说我前男友？”

我忍着笑逗他。

西珍妮“他夸我今天很漂亮。”

好像踩中了猫咪的尾巴，李马克脸上的红晕更重了。怎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较真呢，这位才貌双全的人生赢家，早早就拿下了主治医师的年轻医生。

李马克“他怎么...怎么说废话呢，我今早就说过了。”

他低头看看脚尖，有些笨拙地说道。

——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差不多进入尾声了，如同开场那般，我们又最后举起酒杯，在碰杯声中结束这场聚会。李东赫作为组织人难得文艺地讲了一番话，意思是谢谢大家肯赶来叙旧，共享这段人生里难忘的记忆，让他还没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个勇敢又鲁莽的青春期男生。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开始数起李东赫高中时的著名事迹。而我却偷偷走了神，因为我的眼睛里的焦点突然只剩下李马克。我像坠入了深海，其他人的嬉笑声与讲话声被隔绝在玻璃罩外，我看不见、听不清，却唯独能看见李马克正笑着的侧脸。

在座的每一个人确实跟我共享了一段人生里难忘的回忆，可我却惊觉，只有李马克和我共享了我至此人生的每一段难忘回忆。

车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李马克送我到楼下的时候，深秋的风在空中翻了两翻，钻进我的衣领里。我的手也变得冷冰冰的，想要呼口热气取取暖，下一秒就被一双大手包裹住，像握住了一个滚烫的山芋一样，冰冷被迅速软化。

西珍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暖和啊李马克？”

李马克装作愠怒地瞪了瞪我，握着我的手的力度更紧了些。

李马克“因为我穿得暖和。”

拐角的街道除了零星的车辆，已经没有什么人路过了。路灯打在他深邃的轮廓，像在填满一幅画。

我们沉默着，很认真地看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