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叶白衣轻轻抚摸着温客行微凉的面颊,眉头深深地拧在一起,在眉心刻下一道很深的痕迹,“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再多的借口都掩盖不了,是自己亲手绝了温客行的生机,还要令他经受经脉寸断之苦。
别看小崽子动起手来比谁都狠,其实他最怕疼了,那个时候他该有多痛?
明知他会经历怎样的痛苦煎熬,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为的就是那所谓的狗屁的成全。
纵然重来一世,也抹杀不了自己曾经害死过他的事实。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老妖怪,你听着,我下这么大盘棋就没想活着,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自责。”温客行捧着叶白衣的脸,逼近着对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强调。
死亡,是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下的结局,所以怪不得任何人,如果仅仅因为对方是天下第一人,就要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身上,是何其不公。
“阿温。”叶白衣伸出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那斜飞入鬓的剑眉,最后轻轻地落在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上,手指尖儿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算遥远的过去,他也曾这样细细地描绘过眼前之人的眉眼,可是那个时候,那双曾经盈满笑意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也不会瞪着他,凶巴巴地喊他一声,“老妖怪。”
可笑他自诩纵横江湖百年,别人称他一句剑仙,就真当自己是个救世主了,妄想凭借一己之力荡尽这天下污秽,还世间以清明,求个两全。
可叹自己离群索居多年,却忘了人心一旦变了,就再难洗净,这般污秽的江湖唯有以杀止杀才上策。
所以他既阻止不了从人心贪婪中摧生出来的罪恶,也救不了小崽子。
反倒害死了小丫头,也害得小崽子心头那点热血彻底凉了下去,对这世间再无半点留恋,一心求死。
如果不是他的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前世温客行也许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疼痛尖锐地窜起,从心脏而始,以一种朽枯拉催之势窜入大脑,痛得身体微微一颤,却任由那也是极致的痛折磨着自己,要让自己记住这种痛,以后再也不要去做蠢事。
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比长明仙上的雪还要白,人也跟着晃了一晃,一缕嫣红顺着唇角流了下为,滴落在白衣上,红得刺目。
温客行大惊失色,“老妖怪。”
“师父。”
“叶前辈。”
其他人都紧张了起来,倒是角落里的周絮目光闪动了一下,到底没有动作。
两人身体相贴,温客行立刻就感知到对方体内真气乱窜,十分危险。
温客行轻声唤他,“老妖怪。”
一边想扶他坐下。
叶白衣却执拗地盯着他,眼前一会是温客行气息焉焉躺在床上的样子,一会儿是他一身朱袍,白发如霜,了无生机的样子。
如果没有那些人的步步相逼,他是不是能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平淡地活下去。
小崽子是对的,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他们就应该与青崖山里的魑魅魍魉一起,滚回到地狱里去。
杀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引得龙背铮呜不已。
和温客行阴森狠戾不同,叶白衣杀气更像长明山上的风雪,细细密密,寒彻心骨,又无孔不入,将将一出,就引得众人气血翻涌,连忙摧动内气抵抗。
武功低微的几人,一开始就被小天道保护了起来。
唯一处在风暴中的温客行却安然无恙,那些狂暴的杀气等接近,就自动地避了开去。
“哥,你快过来呀!”顾湘急得跳脚,生怕叶白衣无意识中伤着他。
甄氏夫妇也是一脸焦急。
温客行侧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看着眼前瞳光微微混乱的人,心里又酸又胀,都这个时候了老妖怪,还记得要护着他,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呢?
这个时候可不敢再刺激他,便放轻了声音,靠近他,声音里带了点委屈,“老妖怪。”
谁知一向以他为先的男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眼神虚虚地落到某处,清冷的眉眼,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潮,又仿佛带着刻骨的恨意,那是他从未在叶白衣眼里看到过的,激烈的情绪。
温客行微微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莫怀阳的脸停留在画面上。
不等他多想,叶白衣身上的气势更加恐怖,杀意如海如潮,压得众人窒息。
龙背的铮呜之声越来越急,随时都可能冲天而起,划破不知道是谁的脖子。
除了温客行,无论哪个都是冷汗涔涔暗自叫苦。
温客行又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妖怪。”
却未得到应答。
从未被拒绝过,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小天道劝道,“你别叫了,他听不到的。这个时候,他已被心魔所控,还能记得不伤你,已是不错了。”
温客行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心下更是焦急,“现在怎么办?”
小天道刚才窥到一点叶白衣的内心,有一说一,“他现在杀意过甚,就像奔涌的江河,堵不如疏。”
“要怎么做?”
“杀。”
温客行眉眼间中隐含着森森的冷意,“杀谁?”
听到两人对话的其他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自然是该杀之人。”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随着温客行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空间突然大变了样子,分明就是鬼谷。
众人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天上像下饺子一样,落下无数的人,有鬼谷里的鬼众,各门各派的人。
众人一怔,就听范怀阳叫了一声,“师兄?”
莫怀阳才带着清风剑派的弟子,来到鬼谷,以贺曹蔚宁新婚的名义,骗鬼谷开门,就见眼前一花,就换了个地方,一下子就进了鬼谷内部。
就连身后埋伏的各门派的人也一齐来了,不只如此就连蝎王、赵敬、天窗,鬼谷鬼众一个不落。
几千个人挤在一起,迅速抽出武器,各自戒备。
瞬间分成两个阵营。
鬼谷正在给顾湘准备婚礼,看到突然出现的人,立刻就察觉到那些人暗藏的祸心,杀气腾腾地看着那些江湖正道,只需一声令下,就能扑上去撕开那些人的脖子,让他们有来无回。
而江湖正道正算计着鬼谷,不顾长明剑仙的震慑,逼上鬼谷欲夺武库钥匙,面对鬼谷一众自然也是不输分毫。
只是谁也不知道明明计划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正自疑惑间,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莫怀阳抬眼看去,眼神猛地一缩,只见那个被他亲手所杀的人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心里一惊,下意识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的震惊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那个人他明明亲手杀死,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范怀空本就因对方突然从贺礼的箱子里翻出刀剑,心中发沉,又见他这么问,心里那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重。
“我当然是人。”
“不可能。”他亲眼看着对方断气的。
这个时候,其他人也看了过来,然后都惊叫了起来,“容炫,容炫怎么在这里?神医谷三杰也在,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是老一辈的人谁不认识这几人。
罗浮梦失态的瞪着那边的众人,“圣手?他们怎么在这里?”
“主人。”柳千巧半挡在她面前。
这一刻,无论正邪都惊得说不出话。
这些已死之人,怎么同时出现在这里的?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
“鬼主!”
“温客行,是不是你搞的鬼?”
“大家不怕,我们这么多人,不怕他。”
“定然是什么诡异手段弄出来的幻觉,大家不要上当。”
“对,死人哪能还有复活的道理,定然是他弄出来扰乱心神的。”
那些人想不通这诡异的事,一看到温客行就下意识把什么都推到他身上。
温客行本来就因为叶白衣心情不好,这些人正好撞到他手上,眼里冷光一闪,折扇化做一道诡异飘忽的白影,鬼魅一般自说话几人脖子上划过,瞬间血洒当场,死不瞑目。
他这一转身,正好把站在他正前面的叶白衣露了出来,那些叫嚣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像一只只被掐了脖子的鸡。
想到叶白衣都发话了,他们还阳奉阳违,都有些心虚,但是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叶剑仙,你看,这鬼主说什么改过自新,根本就是假话,这样的恶鬼哪能活在世上,还请叶剑仙出手,将之斩杀,还世间以清明。”
而站在侧斜面的毒蝎刚好看到两人的站姿,瞠目结舌,半响无言,像当空劈下一道悍天雷,劈得他心神具裂。
鬼主与剑仙,怎会如此?
温客行心里一跳,生怕再刺激到叶白衣怒斥一声,“住口。”
那人还在洋洋得意,以为他这是怕了,谁知下一刻,就见鬼主将叶白衣揽进怀里,“老怪物,不要听,不要听那些鬼话。”
这……这……
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个人怎么抱在一起的?不等他们弄清混乱的脑子,就见叶白衣慢慢将温客行推开,将他手轻轻拿下。
众人心里一喜,还道剑仙要跟鬼主翻脸,就见他们心目中纤尘不染的剑仙,突然凑过去,在温客行额头下落下一吻。
“等我。”
场中一片抽气声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激得大脑发晕,直道莫不是自己真中招了,所以才看见幻影了?
不然怎么看到剑仙与鬼主抱在一起?
对!一定是幻觉。
正自欺欺人,就听得莫怀阳出声大骂,“无耻之徒,温客行,你究竟用了手段蛊惑了剑仙?为了苟且偷生,这么无耻之事也做得出来。”
这才恍惚地想,原来不是幻觉呀!这么说剑仙与鬼主真在一起了?
一边捧着混乱的脑子,一边胆战心惊,又满怀恶意地猜想着温客行是如何勾引叶白衣的,才让这不染尘世的剑仙动了凡心,连道义都不顾了。
断袖之事虽时常有之,但是每每提及,都多是鄙夷不屑之意,特别是这鬼主那姝颜丽色,与叶白衣的实力,一看就是处于何种地位。
害怕之余,对其更是不齿看轻,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某种恶意。
蝎王没有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心沉到了深渊。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是看懂了叶白衣看向温客行眼神所代表的含意,正是如此才让他有一种事态失控的恐慌。
所以这叶剑仙根本就是站在鬼主那边的。
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勒令镇压众鬼,他们全部都被骗了,根本就是两人在暗渡陈仓。
怪不得,怪不得,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叶白衣,会陪着温客行在众人面前演那样一出戏,可笑他居然没有看得出来。
一个鬼主就让人忌惮如此,再加上一个天下第一人的叶白衣,全部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够这两人砍的,那些蠢货不想着退路,还这么骂温客行,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只瞬间心下就做了决定,对身后的属下道,“走。”
然而一转身,四周只有灰蒙蒙的虚无一片,根本无处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