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二夫人出门之后,几日未归,其夫带人前去找寻,只找到了一匹马、一块带血的玉佩,和一件破破烂烂已经被血染成黑红色的斗篷。
附近的人称那片密林里有个特别厉害的邪祟,说不定聂二夫人就是被它所害。
无论外人怎么说,不净世已经挂起了丧幡。
金光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不净世上下一片缟素,庄严肃穆的样子,眸底沉沉浮浮,教人看不出情绪。
余光扫到蓝氏的弟子赶到,他款款走过去,蓝曦臣看见他,眉宇见的悲痛压下了些,“阿瑶,你也来了。”
金光瑶见他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关切道:“二哥,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初初遭遇不幸,我……”说着,他垂下长长的睫羽,遮盖住湿润的眼睛。
金光瑶抿紧唇瓣,拍拍他的肩膀,“二哥,我们先进去吧。”
刚抬脚走了两步,他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回头环视一圈蓝氏的人,并未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二公子没有来吗?”
蓝曦臣哑然,他和忘机一同出的门,只是他们并不同路,他去了那处密林,任由自己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回头。
“尸体未寻到,怎能断定人死了,忘机不信。”冰冷的面容上满是坚定,他不信她死了。
“……他有事,暂时不能赶到。阿瑶,我们进去吧!”
过几日便是新年,天气越发寒冷,凛冽的寒风一刀刀剐着皮肤,即使是他们有灵力之人,仍觉得刺骨。
看着大堂里的那副棺材,金光瑶想,他们的冷远比不上聂氏的人,明明就要到了新的一年,上一年的所有痛苦、忧愁都将掀过去,丧事却偏偏赶到了这时候。
聂明玦抱着孩子,看见他们的到来,动作轻柔把睡着的孩子交到侍女怀里,朝他们走过去。
二人唤了声“大哥”,见他神色倦怠,眼下一片青黑,眉宇的威严更添几分气势,神情愈加冷峻。
“怀桑呢?”金光瑶没看到人,很是讶异。
聂明玦嘴唇动了动,眼底浮起一丝怒火,“昨日雁老头派人来闹了一番,那死小子不争气,等他们走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蓝曦臣有些惊讶,“雁宗主派人来了?”
消息居然传得那么快,连他们都知道了。
走到侍女身边,看着聂诺沉睡的小脸上明显的泪痕,他禁不住地叹息。
“若春昨日自他们来就一直哭闹不止,说要找他娘,我就骗他过几日他娘回来,本来想让怀桑哄哄他,他倒先倒下了,孩子被他吓了一跳,又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聂明玦心疼地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家中突遭巨变,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就这样支离破碎。
“到底怎么回事?人真的……”蓝曦臣欲言又止。
聂明玦幽幽叹了口气,“接到信她就走了,两日后怀桑见她一直未归,非常担心,立马带着弟子赶去了那里。”
说着,他慢慢压低声音,“两日不停歇的大雪早就覆盖了所有东西,弟子找了许久,什么也没找到,后来是她的马自己回到了密林。马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弟子把雪铲开,发现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上面都是血。人没找到,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了,发现斗篷那块地方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你们要是亲眼所见也不会再怀疑。血真的太多了,人在那种情况下很难活。怀桑自己也清楚,他闭口不谈,其实也明白了。”
蓝曦臣温润的脸上再也压抑不住哀痛,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人害死,且死的如此惨烈,脚下不稳向后趔趄,金光瑶眼疾手快扶住他,悲伤又困惑,“谁竟这般心狠手辣?初初向来心善,怎会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聂明玦缓缓摇摇头,“我已经派人把死讯传出去,希望宋道长得知消息后能来不净世一趟,有些事还需要问问他。”
三人一阵沉默,蓝曦臣扭头望着庄重的灵堂,只觉得恍若隔世,明明她那么幸福,一切都在这个雪季戛然而止,她疼爱的孩子还那么小,却已经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看到他长大的样子。
“二公子——”
急促的喊声让三人扭头望去,聂怀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站在门口,蓝曦臣见他面容憔悴,俨然一副颓废的模样,心中不忍,轻轻唤了他一声。
聂明玦没想到他醒了,想去拉他,他厉声呵斥:“别碰我!”
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直到落到棺材上,他的眼睛才有了焦距,踉踉跄跄跑过去,看着里面放着的暗红色斗篷,他颤抖着手抓住,紧紧搂在怀里。
鼻头一酸,眼泪哗啦啦掉下来,干裂的嘴唇蠕动良久,发出一声哽咽。
三人见他这副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堂一片死寂,聂明玦第一次见弟弟这样,心底异常难受。
金光瑶抬手拉拉身上的斗篷,余光蓦地扫到门外的紫色身影,蓝曦臣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是江澄。
江澄只着一身单薄的衣服,眉眼冷冽,透着刺骨的寒意,他缓缓走进大堂,眼前到处可见的白色让他的神色愈发紧绷。
他走到聂怀桑面前,冷漠地打量着他,随后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拔出剑架在他脖子上。
聂明玦脸色大变,赶忙冲上去抓住他的剑刃,“江宗主,你干什么?”
“人呢?”江澄没有理他,目光死死盯着聂怀桑,“聂怀桑,我问你人呢?”
蓝曦臣和金光瑶也围过来拉住他,“江宗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在初初灵堂前闹?”
“你们说人死了,尸体呢?没有尸体如何证明人死了?”他冷冷瞪着他们,要他们给自己一个说法。
“你想要真相,好,我让人带你去那里看看,血还在那儿,信不信由你。”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聂明玦的手,血不断滴落,溅在地上。
聂怀桑看着地上的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崩溃大哭。
他的娘子还那么年轻,却永远留在了这个冰冷的雪季,把他和他们的孩子都抛下了。
他明明说过要与她偕老的,为何要让他食言……
来年开春他都计划好带她出去散散心,他都计划好了啊……
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
“我不该让她一人前往的……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江澄丢下佩剑,抓住他的衣领,咬紧牙关,“你胡说!她怎么可能死,你们一定是合起伙来骗我,我不信!”
“江晚吟,你看看这件斗篷,这上面还留着她的血,你仔细看看。”聂明玦一把夺过斗篷,拿到他眼前给他瞧。
江澄拍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信。”
“我告诉你人死了,彻底死了!”蓝曦臣拦住暴怒的聂明玦。
大堂里嘈杂的声音把聂诺吵醒,他看见爹爹跪在地上哭泣,又看见师傅拽着爹爹的衣领不知道在说什么。
“爹爹。”他唤了一声,师傅看见他,松开爹爹的衣领,捡起地上的剑,走了出去。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一点点落在师傅的发丝上、肩膀上,聂诺想为他拂去,可惜他太矮了,根本追不上师傅。
今年怎么这么冷啊,师傅穿得那么少一定很冷吧!
聂明玦见江澄走了,松了口气,他正要将弟弟扶起来,一身黑衣的道士徐徐走来。
蓝曦臣和金光瑶看见他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真来了。
“赤峰尊,我得知初初……”
话还未说完,聂怀桑疯癫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声嘶力竭吼道:“我的初初呢?你把我的初初弄哪儿去了?”
宋岚脸色苍白,对他的质问哑口无言,他已经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她。
“……抱歉!”
聂怀桑目眦欲裂,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的初初呢?你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或许是太过痛苦,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宋岚,强烈的恨意让他得以削减心底的痛苦。
聂明玦从后面抱住他,他示意蓝曦臣把聂诺抱走,聂诺看见爹爹哭,也跟着大哭起来。
大堂里的哭声让宋岚的身形摇摇欲坠,好似是在诉说着他的罪。
“宋子琛,你把她还给我,我求你,还给我,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把她还给我……”
一声声卑微的乞求不断在大堂里回荡,敲击着众人的心。
聂明玦把怀里的信掏出来给他看,宋岚接过,看着熟悉的字迹瞳孔紧缩,颤抖着嘴唇,“不,这不是我写的,是谁模仿我的笔迹……”
话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奸人特地给沈初初设的计,为的就是引她入局。
聂怀桑不再挣扎,低低笑起来,眼中噙满泪水,聂明玦松开他,他的身体像一摊烂泥瘫倒在地上。
他笑着笑着又哭得肝肠寸断,令人毛骨悚然,像个疯子般猛地冲了出去,聂明玦急忙追上去。
他站在外面仰天长啸,随后倒在地上。
看着弟弟这副模样,聂明玦心痛不已,他也不敢说重话,怕刺激到他。
“大哥,你要为我报仇,你要为我报仇。”他抓住他的手臂,泪眼模糊祈求。
“好,大哥为你报仇。”聂明玦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如是保证。
“他们把我的命夺走了,我也要把他们的命夺走……”他的手死死拉住他背后的衣服,埋在他怀中悲痛欲绝,“我的初初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容不下她?为什么?为什么……”
洁白的雪落在他身上,聂怀桑脑海中浮现出那片掺了血的雪地,他不可抑制地干呕,一口血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他松开大哥,直直倒在了雪里。
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那日他的初初也是这么痛吗?
他开始讨厌雪了,真冷啊!
……
那日,不净世昏过去两个。
宋岚醒来后,目睹棺材下葬后离开了这里,聂明玦见他病怏怏的模样,想让他多留几日,他拒绝了。
“生死由命,我欠了两个人一条命,早该死了。”
江澄没有去送葬,他不信她死了。
他小心抚摸着那件白色斗篷,记忆不由得回到了年少听学时的那段时光,她认真对他说希望他永远快乐。
他苦涩一笑,“今生没有你,我又怎么可能快乐。”
他爱着的、念着的、让他痛苦的,都已经不在了。
他活得可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