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暗涌
易霏霏抱着一摞文件从陆知省办公室出来，整张脸皱成了苦瓜。凌栤刚巧从茶水间出来，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见状凑上前：“哟，霏霏，咋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儿？陆队又给你派‘好活儿’了？”
“何止是好活儿，”易霏霏欲哭无泪，“夏芸案总结、上周行动报告、还有这个月的工作汇总——陆队说让我‘锻炼锻炼文书能力’。”
凌栤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那个......妹妹，这个哥哥真帮不了你。上次我写总结，陆队给我打回来七次，第七次的时候他说，‘凌栤，你要是再写不好，我就把你调到档案室天天写目录’。”
易霏霏哀怨地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有点同事爱？”
“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凌栤一溜烟跑了，留下易霏霏对着怀里的文件长吁短叹。
走廊尽头，陆知省从赵局办公室出来，脸色比进去时凝重了几分。关于万永森案的收网时机，他和赵局意见仍有分歧——赵局主张稳妥，等交易现场人赃并获；陆知省则认为夜长梦多，N11背后那股势力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回到办公区，意外发现秦越等人居然都在埋头整理案卷，没人摸鱼。陆知省挑了挑眉，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组二组，十分钟后和缉毒组开会。”他敲了敲玻璃门，“万永森案有新进展，赵局让讨论下一步行动。”
“是！”众人齐刷刷起身，动作快得让陆知省差点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干了什么亏心事。
会议室很快坐满。长条桌左侧是刑侦支队的熟面孔，右侧是缉毒组的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疲倦的味道——连续加班一周，每个人眼下都挂着乌青。
肖峎还没到，他手下的副队先做汇报。投影幕布上，一张张照片闪过：废弃工厂的地下实验室、被查封的仓库、银行流水截图、通讯记录分析......缉毒组这半个月的摸排成果丰硕，证据链已基本完整。
“万永森的核心团队共十一人，其中七人身份已锁定，包括他的表弟阿邝——这人昨晚在边境落网，正在押回途中。”副队用激光笔点着幕布，“他们的运输渠道主要是水路，利用渔船的冷冻舱夹带。销售网络遍布凌江七个区，下家超过三十个......”
陆知省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太顺利了。一个盘踞凌江多年的毒枭，暴露得如此彻底，像有人亲手把罪证打包送到了警方面前。
副队汇报完，赵局清了清嗓子：“今天开会主要三件事：第一，打击万永森团伙势在必行，上面的意思是尽快收网；第二，N11重现凌江，必须掐死在萌芽状态；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根据线报，凌江现在有股不明势力，目标很可能是开拓N11的市场。”
会议室一片沉寂。老刑警廖哥第一个开口：“赵局，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摁死万永森。把他的网络打掉，就算有新势力想冒头，也得重新铺路，能给我们争取时间。”
“廖哥说得在理，”凌栤接话，难得收起嬉皮笑脸，“但N11的威胁不能忽视。这东西四年前咱们都见识过——成瘾性极强，致死率高，一旦扩散就是灾难。万永森在一天，市场就有主，新货进来得偷偷摸摸；万永森没了，市场真空，N11可能长驱直入。”
易霏霏举手：“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万永森手里不是有个制毒师吴德铭吗？如果我们能先控制住他，N11的货源就断了。境外运货需要时间，这样我们既能打掉万永森，又能延缓N11的扩散。”
底下响起低声议论。秦越挠挠头，泼了盆冷水：“问题是，我们昨晚去了制毒工厂，扑了个空。吴德铭就像人间蒸发，连实验数据都没留完整的。”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陆知省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廖哥眉头紧锁，凌栤若有所思，易霏霏咬着笔头，缉毒组的人交头接耳......而赵局，赵局的目光在提到“不明势力”时，有一瞬间的飘忽。
“大家的意见都有参考价值。”赵局最终开口，“上面已经决定成立联合行动组，具体方案这两天会下来。对了，肖峎呢？”
“肖队带人去城西摸排了，说晚点回来。”
“行，会议内容传达到位。散会。”
人群鱼贯而出。陆知省故意放慢脚步，等赵局走到身边时低声问：“赵局，您刚才说的‘不明势力’，有没有更具体的信息？”
赵局脚步微顿，侧头看他，眼神复杂：“小陆，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先把眼前的案子办好。”
这话里有话。陆知省点点头，没再追问。
回到刑侦支队会议室，陆知省开始布置任务：“秦越，阿邝押回来后你主审，重点问三件事：万永森的海外关系、最近有没有接触过陌生势力、知不知道一个叫‘乐园’的酒吧。”
“乐园？”秦越疑惑。
“四年前N11首次出现的地方，也是孟怀江和夏芸第二次见面的地方。”陆知省在白板上写下这个名字，“太多次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他继续分配：“霏霏，你带三组人化妆侦查，摸排凌江娱乐场所，重点查有没有新型毒品流通，注意安全。凌栤，你和缉毒组配合，继续追查吴德铭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都记住，”陆知省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脸，“任务要完成，人也要平安回来。我不希望任何人的照片出现在荣誉墙上。”
众人神色一凛。他们都知道陆知省这话的分量——四年前陈傲牺牲后，陆知省有整整一个月没怎么说话。
人群散去，陆知省独自在会议室站了会儿，才慢慢走回办公室。他从档案柜底层抽出一个标注“6.17”的卷宗盒。这是他特意调阅的——两年前他被外派交流，错过了N11首次爆发的案件调查。
卷宗很厚，记录详尽。2018年6月17日，城东环海路“乐园”酒吧，警方在一次扫黄行动中意外查获少量新型冰毒。检测结果震惊所有人：这种后来被命名为N11的毒品，成瘾性是传统冰毒的三倍，且会导致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专案组调查了三个月，收缴记录写了十七页，但核心问题始终无解：毒品从哪来？幕后者是谁？卷宗最后几页，是当时专案组长的推测：“怀疑有境外势力渗透，不排除体系内有人提供庇护。”
这句话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有人批注：“查无实据。”
陆知省合上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四年前，乐园是起点；四年后，N11卷土重来，而孟怀江和夏芸也在乐园有过交集。这条线必须查。
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响了三声后，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陆大队长，又有什么指示啊？”
“王忠，帮我查个地方。”陆知省开门见山，“城东环海路，乐园酒吧，我要它所有的背景信息——注册法人、实际控制人、资金来源、近五年的经营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陆知省！我上辈子欠你的？上次帮你查银行流水，我差点被客户放鸽子；上上次查车牌，我助理以为我改行干侦探了！我现在是正经生意人，几百万的合同要谈！”
“一顿饭。”陆知省面不改色。
“你他妈——”
“两顿。”
“我是缺那两顿饭的人吗？！”
“王忠，”陆知省语气平静，“你公司税务那块，我好像记得有点问题，要不要我请稽查的兄弟去坐坐？”
电话那头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陆知省，你丫真是......行，我查！但这次没有五顿饭过不去！”
“成交。”陆知省爽快答应，挂电话前补了一句，“要快。”
放下手机，已近中午。陆知省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里，鹤守一从昨晚到现在发了四条消息：晚安、早安、记得吃午饭、饭已送到门卫室。
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
陆知省盯着屏幕，心里那处干涸的地方，像被温水缓缓浸润。被人在意、被人惦记的感觉，陌生又熨帖。他打字回复：“抱歉，刚在开会。饭拿到了，谢谢。”
几乎是秒回：“嗯，趁热吃。”
陆知省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又加了一句：“晚上有空吗？老地方喝一杯？”
这次对方停顿了十几秒：“好，七点见。”
放下手机，陆知省快步走向门卫室。保温袋里是三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他拎着袋子往回走时，听见走廊拐角处传来窃窃私语：
“刚那是陆队？跑得跟阵风似的......”
“嘘，小声点！凌哥说了，陆队静若处子，动如疯兔——”
“是动如脱兔吧？”
“不，就是疯兔！上次我文件交晚了，他追着我跑了三层楼！”
陆知省嘴角抽了抽，假装没听见，径直回了办公室。
饭后，他继续翻看卷宗。下午三点，拘留所打来电话：阿邝已押送到，可以提审。
审讯室里，阿邝佝偻着坐在铁椅上，手腕脚腕都戴着镣铐。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相貌普通，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那种。但陆知省看过他的档案——十七岁开始混社会，身上背了三起故意伤害，后来跟了万永森，专门处理“麻烦事”。
“夏芸是你杀的？”陆知省开门见山。
阿邝抬起头，眼神麻木：“是。万哥说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让我处理干净。”
“什么东西？”
“不知道。万哥没说。”
“动手的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帮手，但他只是望风，人是我杀的。”阿邝供认得很干脆，“刀子在湖里，你们应该找到了。”
陆知省盯着他：“万永森最近有没有接触过陌生势力？比如，卖新货的？”
阿邝眼神闪烁了一下：“万哥的生意，我不太清楚......”
“阿邝，”陆知省身体前倾，“你手上有人命，死刑跑不了。但配合调查，也许能争取个死缓。你老婆去年刚给你生了个儿子吧？不想他长大后连个探监的爹都没有？”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阿邝攥紧了拳头，半晌才哑声说：“一个月前......万哥见过几个人，生面孔，说话带口音。他们在书房谈了两个小时，后来万哥心情很不好，摔了杯子。”
“聊的什么？”
“我听见一句......‘旧货该让位了’。”阿邝抬起头，“万哥出来后说，有人想动他的地盘。”
“那些人长什么样？”
“一个戴眼镜的，很斯文；一个脸上有疤，从眉骨到下巴；还有个女的，短头发，看起来很干练。”阿邝努力回忆，“他们开的车是外地牌照，Y省的。”
Y省。陆知省记下这个信息。边境省份，毒品走私的重灾区。
审讯持续了一个半小时。阿邝交代了夏芸案的细节，也提供了一些万永森生意上的线索，但对N11和那股“不明势力”，他知道的并不多。
结束审讯，陆知省站在走廊窗边点了支烟。夕阳西下，整个城市笼罩在橙红色的余晖中。远处商业区高楼林立，霓虹开始次第亮起。这片繁华背后，毒潮正在暗涌。
手机震动，是王忠发来的消息：“乐园酒吧的法人是个替死鬼，实际控制人查不到。但有意思的是，这酒吧四年前转让过一次，接手方是一家境外注册的公司。更巧的是，这家公司的控股方，和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鹤守一，有点关联。”
陆知省盯着最后那句话，烟灰掉在手上都没察觉。
鹤守一。
乐园酒吧。
四年前。
N11。
所有的点，似乎都要连成线了。而线的另一端，牵着那个温柔叫他“小陆儿”的人。
他掐灭烟，回复王忠：“把详细资料发我邮箱。另外，继续深挖这家境外公司，查它所有的关联方。”
发送完毕，陆知省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晚上七点，老地方，鹤守一。
有些问题，是时候当面问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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