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一死,孟怀江就马上跳出来卖了万永森,你说这里会不会太巧了点儿?”凌栤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刑侦出身的他看问题往往能切入要害。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陆知省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他盯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夏芸的照片被钉在正中央——那是一张入职时拍的证件照,笑容青涩,眼神明亮。如今这双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不排除毒贩内部黑吃黑的可能性,”陆知省将烟蒂按进已经堆满的烟灰缸,“但夏芸的死总要有个交代。阿邝是关键,他跟着万永森十几年,知道的肯定不少。至于老K......”他顿了顿,“这个人像幽灵一样,每次都是惊鸿一现就消失不见。”
凌栤走到白板前,用红色记号笔将“阿邝”和“老K”圈起来,又在两者之间画了个问号。“Y省警方传来消息,阿邝最后出现在瑞丽附近,那里离边境不到二十公里。如果他真出去了,再想抓就难了。”
“所以得在他越境前截住。”陆知省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万永森在凌江经营这么多年,根基深厚。这次孟怀江的背叛太突然,像是有意为之。”
凌栤若有所思:“借刀杀人?”
“或许。”陆知省盯着夏芸的照片,声音低沉,“但这个代价太大了。”
一个年轻的生命成为博弈的筹码,这让他胸口发闷。警校毕业时宣的誓言犹在耳边,可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生命在罪恶的漩涡中消逝。夏芸才二十四岁,法医报告显示她死前遭受过长达三小时的折磨——指甲被生生拔掉,肋骨断了四根,致命伤是颈部的刀口,但真正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她在痛苦中慢慢死去,而他们这些本该保护她的人,却没能及时赶到。
“陆队?”凌栤注意到他的走神。
陆知省回过神,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加派两组人支援Y省,阿邝必须活着带回来。至于老K,让线人密切关注地下钱庄和偷渡渠道,他需要资金跑路,总会露出马脚。”
“明白。”凌栤记下要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技术科恢复了一部分夏芸手机的删除数据,她和孟怀江最后一条信息是‘东西已放老地方’。我们在白云寺她常去的祈福树下挖出一个U盘,加密级别很高,还在破解。”
陆知省眼神一凛:“加快速度。还有,查查夏芸近半年的银行流水,她捐给白云寺的功德钱不是小数目,一个普通白领哪来这么多钱?”
“已经在查了。”
凌栤离开后,办公室重归寂静。陆知省重新坐回椅子,卷宗摊在桌上,照片触目惊心。他揉了揉眉心,试图将碎片拼凑成型:万永森、孟怀江、夏芸、阿邝、老K、N11新型毒品、神秘的制毒师......这些点之间应该有线相连,只是他还没找到那根线。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初上。手机震动了,屏幕上跳动着“鹤守一”三个字。
陆知省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才接起来:“喂?”
“下班了吗?”鹤守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特有的温和。
“没,案子有点棘手。”陆知省换了个姿势,后颈因长时间伏案而酸痛。
“那我给你送点吃的?老样子,陈记的粥和小菜?”
陆知省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鹤守一的神情——微微弯起的眼睛,嘴角噙着的笑意。这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些许。“鹤总,您公司要是倒闭了,肯定是因为老板太闲。”
鹤守一笑出声:“放心,我就算天天给你送饭,公司也倒不了。何况,”他顿了顿,“我想见你。”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却像羽毛拂过心尖。陆知省沉默了两秒:“我可能要很晚。”
“多晚都等。”鹤守一语气如常,“你忙完给我消息。”
挂了电话,陆知省看着手机屏幕由亮转暗。十年了,鹤守一消失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当年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运筹帷幄的商人,可有些东西似乎没变——比如他看自己的眼神,比如那些细碎却固执的关怀。
但陆知省不敢深想。刑侦工作让他习惯怀疑一切,包括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鹤守一的过去十年成谜,问过,他只说“在国外做生意”。什么生意能让一个人彻底切断与过去所有的联系?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凌栤发来的加密文件进度:62%。
陆知省收起思绪,重新投入卷宗。晚上八点四十七分,秦越敲门进来,神色凝重。
“陆队,老K在绍谷村出现了。”
陆知省立刻坐直:“具体什么情况?”
“线人报告,昨晚后半夜,老K和他的一个小弟开着一辆套牌面包车进了绍谷村。小渔村,有个废弃的小码头,九十年代走私猖獗时用过,后来荒废了。”秦越将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放在桌上,“但等我们的人赶到,人已经不见了,车留在村里,里面是空的。”
“搜查了吗?”
“搜了,村里都是老住户,彼此熟识,陌生人进去很扎眼。但奇怪的是,问了一圈,没人说见过他们。”秦越眉头紧锁,“要么线人消息有误,要么......”
“要么村里有人接应。”陆知省接话,“查查村里近半年的外来人员,租房记录,还有那些常年在外突然回来的。”
“已经在查了。另外,技术科在K留下的车里提取到微量粉末,初步检测含有N11成分。”
陆知省眼神一沉。果然,K和N11脱不了干系。
“如果万永森倒台是为了给N11让路,那这个老K很可能就是新势力的先锋。”他走到白板前,在K的名字旁写下“新势力?”,又画了个箭头指向“制毒师”。
“孟怀江提到的制毒师吴德铭,有进展吗?”
“肖队那边还没有消息。”
陆知省看了眼时间:“明天我再去催催。对了,你老婆快七个月了吧?早点回去陪她,这里有我。”
秦越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行......”
“这是命令。”陆知省拍拍他肩膀,“孕妇需要陪伴,别等到孩子出生了怨你。”
秦越离开后,陆知省给肖梁发了条信息,约明天见面。刚发送成功,鹤守一的电话又来了。
“还在忙?”背景音很安静,应该是在车里。
“嗯,有个重要线索出现了。”陆知省看了眼时钟,竟然已经十点二十,“你还没回去?”
“说了等你。”鹤守一轻笑,“不过你要是通宵,我可真要成望夫石了。”
“少贫。”陆知省嘴角不自觉上扬,手上却开始收拾东西,“我这就下来。”
挂了电话,他最后看了眼白板。夏芸的照片在灯光下泛着冷白,那双眼睛仿佛在诉说什么。陆知省低声说:“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保证。”
警局门口,黑色宾利安静地停在路灯下。陆知省拉开车门,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熟悉的木质香——是鹤守一惯用的那款香水。
“等多久了?”
“没多久。”鹤守一启动车子,“想吃点什么?陈记应该还没关门。”
“随便吧。”陆知省靠在椅背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等红灯时,鹤守一侧头看他:“很累?”
“有点。”陆知省闭着眼,“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在跟影子搏斗,明明知道它在那里,却抓不住实体。”
“影子需要光才能存在。”鹤守一说,“找到光源,说不定就能找到影子。”
陆知省睁开眼,看向他:“你说话越来越像哲学家了。”
“在国外无聊,看了不少书。”绿灯亮起,鹤守一转回视线,“你太紧绷了。弦绷得太紧会断。”
“这个案子不一样。”陆知省望向窗外流转的霓虹,“N11比之前任何新型毒品扩散得都快,危害更大。四年前那批人如果真回来了......”他没说下去。
车子停在陈记门口,鹤守一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下。”
看着他走进店里的背影,陆知省心中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鹤守一,你这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每次提到某些话题,你的眼神总会暗下去?
片刻后,鹤守一提着食盒回来,除了粥和小菜,还有一盒桂花糕。
“你以前爱吃的,不知道现在口味变了没。”
陆知省接过,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顿了顿。鹤守一的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不像养尊处优的商人该有的手。
“谢谢。”陆知省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问,“你手上怎么有茧?”
鹤守一神情微滞,随即笑道:“在国外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端盘子、搬货什么的都干过。”
“鹤家会缺钱到让你去端盘子?”
“不是缺钱,”鹤守一重新发动车子,“体验生活。”
这解释牵强,但陆知省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过去,他自己不也有吗?
送到楼下时,陆知省邀请:“要不要上来坐坐?”
鹤守一明显意外,随即笑了:“好啊。”
公寓不大,陈设简单,最显眼的是满书架的专业书籍和案卷。鹤守一打量四周:“还是老习惯,喜欢把工作带回家。”
“没办法,案子不等人。”陆知省热了粥,两人坐在小餐桌前。
安静吃饭时,鹤守一突然说:“我今天接到家里的电话了。”
陆知省抬眼:“鹤家?”
“嗯。”鹤守一搅动着碗里的粥,“他们希望我回去接手部分产业。”
“你怎么想?”
“还没想好。”鹤守一看着他,“如果我回去,可能会更忙,就不能天天给你送饭了。”
陆知省心跳漏了一拍,故作轻松:“说得好像我多需要你送饭似的。”
“是我需要。”鹤守一声音很轻,“陆知省,这些年我......”
话没说完,陆知省的手机响了。是凌栤,语气激动:“陆哥,U盘破解了!里面有万永森近三年的交易记录,还有......一份名单!”
陆知省猛地站起:“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他歉疚地看向鹤守一:“抱歉,我得回局里。”
“去吧。”鹤守一站起身,神情如常,“工作重要。”
陆知省匆匆穿上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你刚才想说什么?”
鹤守一笑着摇头:“没什么,快去忙吧。”
等陆知省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鹤守一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走到窗前,看着警车呼啸而去,眼神复杂。
手机震动,是一条加密信息:“老板,老K已安排妥当。但警方盯得太紧,建议暂缓出货。”
鹤守一沉默良久,回复:“按原计划进行,注意安全。”
发送后,他删除了对话记录,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陆知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追查的影子,有一部分来自我的光,你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吗?
他苦笑着摇头,收拾好餐桌,离开时将门轻轻带上。
凌晨两点,刑侦支队会议室灯火通明。
U盘里的资料被投影到大屏幕上,除了交易记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份加密通讯录,里面有三个代号:药师、裁缝、画手。
“制毒师、洗钱者、艺术品走私。”陆知省分析道,“万永森的产业链比我们想象的更完整。夏芸能拿到这些,说明她不只是孟怀江的情人那么简单。”
凌栤调出夏芸的银行流水:“近半年,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境外汇款,总计超过两百万。汇款方是一个离岸公司,追查需要时间。”
“她知道自己会死。”秦越说,“所以才把U盘藏起来,等我们发现。”
陆知省盯着那三个代号:“查查最近凌江有没有异常的艺术品交易,或者新开的画廊、工作室。洗钱和毒品往往不分家。”
技术员小刘举手:“陆队,我们在U盘里还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需要更高权限才能打开,已经提交给网安了,估计明天能有结果。”
“好。”陆知省揉了揉太阳穴,“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先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继续。”
众人陆续离开,陆知省独自留在会议室。他调出夏芸和孟怀江的资料,反复比对。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助理,一个是身居高位的副总,他们的交集始于工作,却终结于背叛。孟怀江是真的因为爱才出卖万永森,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局?
手机亮了一下,是鹤守一发来的消息:“忙完了记得休息,我给你冰箱里留了早餐。”
陆知省看着那行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却又夹杂着不安。他回复:“谢谢,你也早点睡。”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暗淡,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