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省回到办公室,将赵局给的卷宗锁进抽屉,刚转身,就看见凌栤探进半个身子。
“陆队,咦——老赵又给你塞新案子了?”凌栤手里拿着份报告,眼睛却好奇地瞟向他刚才的动作。陆知省是分局出了名的工作狂,案头永远堆得最高,加班记录也最长。食堂阿姨们一边心疼他总错过饭点,一边又热衷给他张罗相亲——虽然次次都被他以忙字诀字推得干干净净。
“没什么,就是几个老卷宗的复查,找点参考。”陆知省面色如常地打了个太极,顺手接过凌栤手里的报告,“夏芸案有进展?”
关于N11和“6·17”的关联,以及他们内部可能存在的“鬼”,他需要时间独自梳理。那些泛黄的卷宗沉重无比,此刻不宜将更多人牵扯进来。
“在现场窗框内侧边缘,提取到半枚不太完整的指纹,已经送技术科比对了。”凌栤汇报,“凶手处理过现场,但这枚指纹的位置很刁钻,可能是在推窗或扶窗时无意留下的。除此之外,痕迹被清理得很专业。”
“秦越和易霏霏那边呢?”陆知省边问边走向白板,将“半枚指纹”作为新线索标注在夏芸照片旁。
“还没消息传回。夏芸住的那栋楼有两个出口,正门有监控,但侧门对着一条老巷子,里面弯弯绕绕,监控全是坏的。老秦和霏霏正带人沿巷子摸排,看有没有目击者或遗漏的痕迹。”凌栤顿了顿,“难度不小,那种地方,人多眼杂。”
陆知省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白板边缘:“等会儿我们再去现场看一眼。夏芸的手机和社交账号,技术科那边破解有结果了吗?”
“关哥他们还在攻坚,暂时没突破。那些加密的聊天软件,需要点时间。”
“时间……”陆知省揉了下眉心,看向凌栤,语气半是严肃半是无奈,“赵局下了死命令,四十八小时破案。否则,咱们支队未来一年的卫生间保洁工作,就有着落了。”
凌栤嘴角一抽:“……领导们对厕所的执念真是亘古不变。我去开车?”
“现在就走。”
夏芸租住的楼房蜷缩在城中村深处,四周被更高的“握手楼”包围,光线晦暗。楼后的老巷狭窄曲折,墙皮剥落,污水痕迹蜿蜒,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潮气与隐约的垃圾味。几个监控探头要么损坏垂头,要么早已不见了踪影。
陆知省和凌栤戴上手套鞋套,再次进入已封锁的案发房间。血腥味虽已淡去,但那种生命被暴力剥夺的冰冷感依然滞留在空气里。
现场保护的警员摇了摇头:“陆队,能提取的之前都做了。凶手很谨慎。”
陆知省没说话,目光像梳子一样缓缓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客厅陈设简单,卧室整洁,书桌上还摊着没合上的专业书和笔记,字迹清秀。一切似乎都表明死者是一个生活规律、心思单纯的女孩。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床头——那只淡紫色的玉桂狗公仔安静地坐着,与这残酷的凶案现场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拿起公仔仔细端详。绒毛很干净,似乎常被清洗或抚摸。耳朵上的“U”形刺绣,针脚略显稚拙但十分工整,透着手作特有的温度。他轻轻捏了捏公仔身体,内部填充均匀,并无异样。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或许很重要。他示意旁边的技侦人员:“这个,重点取证,带回局里仔细检查。”
就在此时,手机震动。秦越来电。
“陆队,有发现。侧门对面那栋楼的二楼租户,在窗台上养花,碰巧对着巷口装了个摄像头看花,怕被偷。我们调到了部分画面——夏芸出事前一天下午,有个可疑身影在巷口出现过几次,戴着帽子和口罩,但身形和步态……像老K。”秦越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兴奋。
“老K?”陆知省眼神一凛。
那个神秘且危险的毒品中间人,行事诡秘,几次从他们指尖滑脱。他怎么会出现在夏芸住所附近?
“视频发我。”
“马上。”
刚挂断,技术科关无疾的电话紧跟着进来。
“老陆,夏芸手机密码破了。”关无疾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很清晰,“关键信息在16号晚上,也就是她失联前一天。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就一句话:‘孟怀江有危险’,附带一张照片……就是你发现的那个玉桂狗公仔。发信号码是虚拟号,已经注销了,黑市货,查不到源头。”
“孟怀江的身份?”
“正在查,数据库里初步筛查没直接匹配上。夏芸的亲友问询里也没人听过这名字。看来要么是假名,要么……是夏芸从未向身边人透露过的关系。”
“把短信截图和照片发我,还有,尽快给我一份关于‘孟怀江’所有可能关联信息的报告。”陆知省顿了顿,“辛苦了,老关,案子结了酒管够。”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
挂了电话,陆知省迅速看完秦越发来的监控片段。那个裹得严实的身影,尽管刻意改变了步态,但某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确实与之前掌握的有关老K的资料吻合。他为什么会盯上夏芸?仅仅因为N11?还是因为……神秘的孟怀江?
夏芸的社会关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却卷入了毒品和谋杀。她珍藏那个手作公仔,收到警告短信后失联,然后惨死家中。一切的异常,似乎都指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孟怀江。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陆知省脑中成形:夏芸并非主动涉毒,她很可能是因为想帮助或寻找孟怀江,才无意中触碰了某些不该碰的东西,引来了杀身之祸。那么,孟怀江是谁?是毒贩?是受害者?还是另一个关键证人?
“凌栤!”陆知省提高声音。
正在检查窗台的凌栤立刻走过来:“陆队?”
“技术科马上会发来一个叫‘孟怀江’的资料,你负责跟进,动用一切手段,尽快查明此人身份、下落。一旦锁定,立刻带人——注意,多带点人把他‘请’回局里。我怀疑夏芸的死和他有直接关联,此人可能处境也很危险,或者……他本身就很危险。行动务必小心。”陆知省将车钥匙扔给他,“你先回局里协调,我再看一下现场细节就回。”
“明白!”凌栤接过钥匙,神色凝重地快步离开。
再次回到市局,接待室的灯光下,郑歆歆显得更加苍白憔悴,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团湿透的纸巾。
“郑小姐,感谢你配合。节哀。”陆知省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放缓,“有些情况需要再向你核实一下。”
郑歆歆点点头,嗓音干涩:“陆警官,你问吧……只要能抓住害小芸的人。”
“你之前说,没听夏芸提过‘孟怀江’这个人。那么,这个公仔,”陆知省将打印出来的玉桂狗照片推到她面前,“你见过吗?她有没有说过是怎么来的,或者有什么特别意义?”
郑歆歆凝视着照片,努力回忆:“见过……今年春节后,小芸拿回来的。她很喜欢,一直放在床头。我问过哪来的,她只笑着说‘一个朋友给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以为是追求者送的,就没多问。她没特意说过它有什么特别。”
“朋友……”陆知省捕捉到这个模糊的指代,“最近几个月,尤其是春节后,夏芸有没有什么比较反常的行为或情绪变化?比如频繁联系陌生人,去一些不常去的地方,或者显得心事重重?”
郑歆歆沉默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巾:“反常……她过完年回来,确实有点不一样。好像……更安静了,有时候会发呆。而且,她单独去了好几次白云寺。”
“白云寺?”陆知省记录下这个地点。那是凌江市郊一座香火不旺的古寺。
“对。我知道是因为有一次我约她周末逛街,她说要去白云寺上香。我很惊讶,因为她从来不信这些的。我问她去求什么,她避开了话题,只说‘去走走,静一静’。后来好像又去了两三次。”郑歆歆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陆警官,这跟她的死有关吗?那个‘孟怀江’,是不是就是她在寺庙认识的人?小芸她……是不是因为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任何线索都很重要。白云寺,是一个方向。”陆知省合上笔记本,语气郑重,“郑小姐,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给夏芸一个交代。这段时间,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无论多微小,随时联系我。”
他送郑歆歆离开,站在警局门口,看着载她的车汇入傍晚的车流。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掩盖了无数暗处涌动的危机。
夏芸、孟怀江、K、N11、白云寺、手作公仔、四年前的旧案、内部的“鬼”……无数碎片在陆知省脑中旋转。他转身走回大楼,步伐沉缓却坚定。四十八小时的倒计时滴答作响,而水面之下,更大的暗流正在酝酿。他需要更快地拼凑出真相,不仅是为了告慰死者,或许,也是为了揭开一个隐藏更深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