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骗子……呜呜呜呜呜……”“别哭了别哭了……”他一进门，只看见蔡文姬坐在床头，揉着眼睛，子贺拿着手帕，不知所措地安抚着她。她听见有动静，放开双手——澜就站在她面前。她跳下床，抹了抹眼泪，站到澜跟前，又开始止不住地哭了起来，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你个骗子……不是答应我不受伤的吗……骗子！”

受伤？是谁告诉她我受伤了的？他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子贺，心中一阵无语。结痂了的伤口突然撕裂地痛，不出所料，应该是破了。但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任由她摆弄。蔡文姬停了下来，抬头看见鲜血正渗透他胸前的衣衫，“臭鲨鱼，快过来我帮你治疗。”

“不必了。”他刚想拒绝，却发觉她已经解开了他的衣扣。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平日里衣下从未有人见过的布满伤痕的身体。在这些疤痕上，两道交错的鲜红格外显眼。

“？！将军您……”

“澜哥哥……”

“无碍。”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受了这么多伤，都不和我讲……肯定很疼，以后一定要告诉我！”她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眼里含着又重新涌出来的泪水，委屈而又生气地说。

“……”

“听见没有！”

“嗯。”

文姬，那时我们还没有遇见。

几天后。“澜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从市里回来的澜正奇怪，大街小巷里都张灯结彩的，好像在共同庆祝什么。“不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啦！”澜看着兴高采烈的蔡文姬，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没人知道，所以他总是默认每过一年就代表着添了一岁。这样一算，明天他就十七岁了。

“嗯，那你今天想做什么。”

“我想……下午去逛集市，晚上去乘船看烟花，澜哥哥要一直陪着文姬，好不好？”

“好。”

子贺着急忙慌地从门口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将军，这是孙策大人托我带过来的，说是给您的赏赐。”他心里暗想，来的正是时候啊。“哇，快打开看看是什么！”蔡文姬有些迫不及待，澜接过盒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四套新衣服，还有两件厚实的鸭绒披风。“好漂亮的衣服！是孙策大人送给我们的吗？”

“是。”

蔡文姬掏出一件红色的裙子，“今天下午我们就穿新衣服出去！还有，”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子贺，“子贺哥哥也一起去吧？”子贺有些鄙夷地看着她。你们两个出去，我在旁边干啥呀……吃一嘴狗粮？

“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他连忙摆手拒绝，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澜哥哥，他肯定是因为没有新衣服所以不想去。我们去给他买新衣服好不好？”蔡文姬扯着澜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说。这让子贺猝不及防，“将军，那个……”话音未落，就被澜打断了。

“子贺，一起去吧。”他拿出一个钱袋，交给子贺，“拿着钱，去买件新衣服。”子贺不好意思地接过钱袋，恭敬不如从命了。

“吃狗粮不差这一个晚上，换件衣服也不亏……”他晃悠着走出府，嘴里嘟哝道。

澜换上黑白相衬的深衣，套上暗红色的大氅，在腰间系上刻有“瀾”字样的带着流苏的铜质令牌和随身佩戴的弯刀。大氅虽是低调的暗红，但袖口的金色包边和面料上稍稍泛光的浅色水纹让服装显得奢华大气。他对着镜子整理衣装，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外表。不过一个刺客，能有什么外表。他想着，司马懿的那句话又在脑中响起。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抚着衣衬的手不知不觉僵住了，好像又被拉入了过往的漩涡中。“澜哥哥！……”当他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实时，蔡文姬已经穿着华美的衣裙，在他身旁转起了圈。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个梦。梦醒之后又会回到哪里？他不知道。回应司马懿的话，我只是一个从未走出过黑暗的人，不过是在这里披上了光鲜亮丽的外表，从杀人不尽的刺客变成了拯救苍生的将军罢了。若我就此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那我身上背负的人命就能一笔勾销了？真是……可笑，可笑至极。而阳光下的她是那么灿烂，飘动的裙摆像是盛开的木槿花瓣。他在梦里不止一次想伸手抓住她，但每次都是那么遥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光在他疲惫的眼中消逝，不剩一点光芒，最终陷入黑色的泥潭里。这不怪谁，他本就该死。